“哥哥……”
睡梦中的林蕴凡一个翻身，手向身侧探去，却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眼睛倏然睁开，他看着身旁的位置，本该睡在那里的左秋离，却不见了踪影。
用手摸摸床铺，那里早已经是冰凉一片，说明他并不是出去喝水或者上厕所这么简单。急忙披着衣服下床，连鞋也顾不得穿，在整个院落里梭巡起来。
“哥哥，你在哪里？”
越找心就越凉，连最小一块儿地方也没有放弃，最后他颓然地倒在院中的大树下，心里明白一个事实……哥哥又抛下了他，一个人离开了。
从那个女人跑来刺杀他没有成功，应该说是他听到魔教教主死了的消息，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他应该注意些的，明明知道……
小时候的记忆清晰地浮现，那一次，这个人，也是不说一声就离开，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十年，难道他还要在花费另一个十年来寻找亦或等待么？
“哥哥……不要让我恨你……”
林蕴凡双手遮着眼睛，感觉到面上的湿意，才发现自己哭了。自从哥哥离开之后，他再没有哭过，而今落下眼泪，却仍然是为了同一个人。
一直坐到天亮，看着满院的雪笺草，昨天还笑着站在这里同自己说话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哥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就算他死了，哥哥也不会知道，明明答应了不会离开，却还是丢下了他……
大手紧紧地握紧，等发现的时候，才发现掌心里已经躺着一片的紫色小花，淡淡的香气，若即若离……手渐渐使力，花在下一刻碎成了粉末。
“嗖……”
一记飞箭射在树干上，箭尾的羽毛微微颤动着，嗡嗡地发出余响。箭上附着一张纸条，用红色的细线系着，可以让人一眼看到。
林蕴凡站起来，拔下那支箭，发现上面刻着魔教的标记，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纤细长指打开那小小的纸卷，上面的话上他身子猛然一颤……“若想知道左秋离的下落，今日午时，京城太白居一议。”
上面的字清秀却不柔弱，透着一种狂傲，让他联想到最近才出现的一个人物，那个看似斯文优雅的聆音……这个人，能够当上魔教下一任教主，自然是有些手段的。
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哥哥他，并不是自愿要离开的，他并没有要抛下自己。心突然安定了些，林蕴凡从地上站起来，准备换衣服赴约。只要是可以商量的事情，总是能够解决的，无论要他付出任何的代价……
太白居二楼包厢，我悠闲地踩着楼梯，身形慢慢地出现在那正在等待之人的视线里。林蕴凡静静地坐着，衣服仍然和平时一样品味出众，透出一种翩翩贵公子的气质，只除了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焦躁。
“抱歉，让你久等了。”
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我微笑着道，礼貌十足，语气里却丝毫没有任何歉意。不是我来的晚，而是他来的太早了。
“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林蕴凡握紧茶杯，有些紧张地问道，如果他们敢对哥哥用刑，他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魔教这些人。
“放心，他现在好好儿的，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唉，现在这样兄弟情深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手里染香扇带出一阵香风，上面的扇坠儿摇摇晃晃，刺痛了林蕴凡的眼睛，那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我笑眯眯地看着他，故作感叹地道。果然看他面色变了一变，呵呵，被踩到痛处了吧？
“你今天来，是想和我谈什么？”
林蕴凡知道自己现在不该这么沉不住气，可是遇到左秋离的事情，他就方寸大乱，再没有心思在这里拐弯抹角。
“不知道左秋离在你心里又多重呢？你又愿意用什么样的代价换回他？”
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只是闻着那醉人的酒香，我淡淡地反问道。
“条件？”
林蕴凡咬牙，头上几乎要冒出火来，胸腔里的怒气积聚，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你是左相的门生，也是他的心腹，如果我要你背叛他，投到我这一边……”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我真的是很有兴趣知道，在情和义之间，他要如何选择。
“不可能，我怎么能背叛修文？”
林蕴凡下意识地反对，话到最后声音却越来越弱，英俊的五官有些扭曲，嘴巴一张一合，却再吐不出半个字来。
“那就只有牺牲左秋离了……魔教上下恨他毒害教主的人数不胜数，想要拿他开刀的人排到京城外面，不知道他是会被凌迟呢？还是五马分尸？”
不再看他，我转头凝望着天空一朵浮云，看它飘来飘去，却始终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就如同我的心还没有寻到归宿。
我本不想如此残忍地对待林蕴凡，可是不得不如此，为了躺在床上昏睡的那个人，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我答应你。”
半晌，林蕴凡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为了哥哥，只要是为了哥哥，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很好，回去等我的消息……我会暂时保证左秋离的安全。”
看着对面的男子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我意有所指地道，左秋离只是暂时安全，如果他敢耍什么花样的话，那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我还有一个条件……”
林蕴凡下定了决心，眼睛里突然露出隐隐的期盼来，想念那个人的心情越来越热切。
“想要见他？我会安排的……在你让我满意之后。”
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脸上的笑意更浓，为了爱不顾一切么？我其实还真是有些喜欢这家伙……我们都是同一种人，自私的只为了自己。
“不要让我等太久，还有，不要动他一根寒毛……”
林蕴凡点头答应，还是不放心地补上一句。
“你们兄弟还真是心有灵犀啊，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刚刚的话，左秋离昨晚才说话……”
眼里泛着笑意，食指有节奏地扣着桌面，我有些好笑地道。
“是么？”
林蕴凡脸上露出似悲似喜的表情，想要问他还说了什么，心里却酸酸涩涩翻腾的厉害。
“你还真乖，居然不带半个人来……如果你派人埋伏在外面，说不定还有些机会……”
状似无意地提醒，我终于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很香很纯的陈年花雕，喝在口里顺滑绵甜，舌尖却有些辛辣……
“我不敢。”
林蕴凡苦笑，同样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不敢？”
我略略挑眉，心中了然，他或许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一旦事情牵扯到心中所爱之人，便不敢冒一点儿风险。
“林蕴凡，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成为朋友？”
站起身来，慵懒地靠着门柱，我有些玩味地看着他道。
“不可能。”
林蕴凡回答的很快，早就在他逼迫着自己背叛甘修文的时候，就意味着朋友这个词永远也不可能在他们身上出现。因为眼前这个人的设计，他将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一直到死，或者是落进地狱才能解脱……
缓缓地走在大街上，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就算现在皇榜上还贴着我的画像，高额悬赏。敛去身上所有光滑，我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至少在别人眼里是如此。
这样的书生，京城里每天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有些落魄，有些失意，还有些卑微……刚刚在酒楼里并没有吃什么东西，这时候腹中倒是有些饥饿，随便找了一家馄饨摊子坐下来，等待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来填饱我的胃。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夏天就要过去，中午的太阳还是有些毒辣，照的人眼有些花。我就缩在京城的一个角落里，脑袋什么都不想，只看着那如雪花般的馄饨飘进汤锅里，诱人的香气难得勾引出我久违的食欲。
从阿笑昏睡开始，我对酒的钟爱已经超过了美食，好在没有把自己变成一个酒鬼。
“来，这是你的馄饨，小心烫啊！”
慈祥的老婆婆端着下好的馄饨送过来，眼角的皱纹一重又一重，笑得和蔼。
“呼呼……真好吃……”
大口吹着气，毫无形象地把馄饨塞进嘴里，吃的淅沥呼噜，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音儿？”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会用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叫我的人，只有一个。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诸葛青云有些不确定，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音儿，而且是在这喧嚣的闹市之中。皇榜上的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子，不容他错辩，只是音儿怎么会成为魔教教主？
许多问题想要有个答案，偏偏音儿来了京城这么久，却没有来找他，青龙帮的总坛，总该比凤孤山容易找不是？
“青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笑着招招手让他坐下，然后告诉老婆婆让她再下一碗，我若无其事地问道。
简陋的桌椅，吃香豪迈的聆音，诸葛青云不管自己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衣衫，没有半点儿犹豫地坐下。明明知道面前这人身份敏感的紧，可以说是麻烦中的麻烦，可就是忍不住想要上前打招呼，打了招呼之后又忍不住想要和他多说两句话。
“也没什么……只是碰巧路过……”
诸葛青云淡然地微笑着，想问如果不是我今天遇到你，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去找我？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唐突，不说却觉得憋在心里难受的紧。
“这位公子，你的馄饨……”
老婆婆看着一身华贵衣袍的诸葛青云，说话的语气也带了几分恭敬，这样的人会在自己的摊前吃馄饨，也算是一件奇怪的事。
“这馄饨真的很好吃，你快尝尝！”
自顾自地扫荡者碗里的馄饨，我偶尔抬起头说道，却撞进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里。
就算是坐在混蛋摊前，这人却仍是一派的优雅从容，倒像是坐在大酒楼里品尝美味佳肴。我知道他有很多疑问，可是我并不想解答，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只是比陌生人熟了那么一点儿……
吃饱喝足，付了钱，我起身欲走，想着要怎么和这人告别，却见他也跟着站了起来，碗里还剩一半的馄饨。
“音儿，我请你去喝酒。”
诸葛青云并没有要立刻分别的意思，脑袋里千回百转，终于找到一个“蹩脚”的理由。
“好。”
这个人，知道我就是魔教教主，不但没有避开，反而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可是，现在已经再不是一起在船上看鸬鹚捉鱼的时候了，我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他也不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商人……
一家小小的酒楼中，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悠扬的丝竹之声响起，这也算是这家酒楼的特别之处。饮酒之时，还可以享受美妙的乐声，别有一番情趣。
“音儿，为了我们这一次的重逢，我敬你一杯。”
诸葛青云手中的酒坛里盛着的并非易嘴的竹叶青，而是温甜的雪花酿，这人还真是细心，知道我偏爱这种清淡的酒。
“为什么？”
问话的不是诸葛青云，酒过三巡，反而是我问出了口，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喝酒呢？
“音儿，就算你现在成了魔教的教主，却仍然是我当日在摘星楼认识的那个人，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诸葛青云神色严肃，端正了身子，字字句句清晰地钻入我的耳里，那温柔好听的嗓音，总是不疾不徐地熨帖着人心，就算是有再大的火气，也很难在这人面前发出。
“你不怕我会因此连累了青龙帮？”
已经有了三分醉意，我一手托着腮，迷蒙地望着他。
诸葛青云忽然觉得心口发紧，音儿这个样子，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惑人风情，无关男女，只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怕连累的话，我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这是他的心里话，换了别人他可能会保持距离，可是他是聆音，诸葛青云脑袋里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是聆音……可他是聆音……
这样鲁莽，可以说是不负责任地放纵自己的行为，诸葛青云是第一次做，却不觉得有丝毫后悔。
“好，这才是我心里的青云，我敬你一杯……”
意识还清醒着，可嘴巴说了些什么，却有些管不住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杯子里的酒洒出来也不在意。
“音儿，你我一见如故，不如结拜为兄弟如何？”
诸葛青云这话一说出，连自己也觉得惊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又觉得很为这个提议高兴。
“结拜？”
打了一个酒嗝，我像是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喃喃地重复着。心里却迅速地拨拉着小算盘……如果和诸葛青云结拜，以后魔教说不定还多了一份助力……
“喝了这杯酒，以后我就是大哥，你就是我的好兄弟。”
诸葛青云为两人各倒了一杯酒，然后把一杯塞到对方手里，清俊的脸庞似是染上了继续醉意，若是清醒的时候，他是断然不会这样提议吧？
“大哥？”
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我笑笑地一口饮尽，口齿不清地喊着这个新的称呼。或许，结拜真的不错，不知道为什么，诸葛青云给我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直觉他不会伤害我，甚至还会保护我……
“大哥，我要回去了，教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
撑着桌子站起来，这不知不觉天都快黑了。和诸葛青云在一起喝酒，还意外地结拜为兄弟，今天下午我的心情不错……自阿笑昏睡以后，第一次这样放纵自己……
“我送你回去……”
诸葛青云一手拿着剑，另一手搀扶着走路有些摇晃的家伙，走到酒楼外，被风一吹，那一分酒意立刻被吹散。
两个人出了城，一匹枣红马扬着四蹄快速地奔跑过来，诸葛青云认出那是音儿的马，好像叫什么红离……
感觉到马儿柔软的鬃毛在我脖子里磨蹭，一手抱着红离脖子，我回头对身旁的男子道：“大哥，送到这里就好……”
“好吧，你路上小心。”
诸葛青云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毕竟是一帮之主，就这么没有计划地进入魔教的地盘，实在不怎么理智。小心地把人扶到马上，他温柔地叮咛道。
“红离，我们走……”
趴在马背上，拍拍红离，我轻声地道。马儿自己认得路，慢慢地向林子深处走去。
诸葛青云一直站着，呆一人一马消失了踪影，他才施展轻功，向青龙帮掠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我从马背上坐起来，运气把所有的酒意逼到体外，眼睛里再度恢复了最初的清明。我刚刚的样子，有一半是故意……
不晓得自己和诸葛青云结拜，到底有几分真心，看着那张清俊的面孔，信任而又含着宠溺的眼神，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法面对这样的他。
如果他知道我同意结拜只是为了利用，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
自嘲地一笑，换了是我，也不会原谅这样的人。可是聆音不需要原谅，四公子也不需要，魔教教主更加不需要……
只要是为了阿笑，只要是为了阿笑……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在马背上拍了一下，红离立刻风一样地奔驰，向竹屋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