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别有用心
作者:噬忧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17

次日,承欢起了大早,洗漱完了,便直奔樱花树下,一手拿着玻璃罐,一手捡花瓣。院子里,粗使宫女还在扫地,见着她这般,连忙扔了手下的活计过来:“格格,让奴婢来吧。”

“好啊。”承欢微笑,把罐子给她拿着,自己却也没有起来,仍然蹲在地上捡,这样看着,有好几个宫女、小太监也过来。承欢平日里虽不与她们说话,对他们却也不严厉,承欢问了一句这花瓣能用来做什么,倒是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承欢细细地听了,只说各自捡了花瓣去做,谁做的好有赏,立马又沸腾起来。

承欢看他们起劲,这才退出来,锦佩搬了太师椅到廊下,让她做着:“昨晚想了一晚上,就想到这个主意?”

承欢轻笑,带着一点神秘:“是,也不是。”

“随你。”锦佩说着要进去,一想,又回来,“你答应二阿哥的事,可别忘了,到现在为止,我可还没见你动过针线。”

“呀!”承欢惊呼一声,已经彻底忘了这事了,“幸亏你提醒。”忙进去,从炕桌下拿出尚音日常用的绣篮,匆匆忙忙就要伸手进去,尚音掠身过来,夺了过去,“我的小祖宗,就算你要绣东西,也不急着这一时,篮子里可还有针。”

“哦。”承欢呐呐地笑,问,“二师傅,从今天开始教我刺绣吧。”

“不行!”林以南走进来,“你的身子学不来刺绣。”

“哪有女儿家不学女红的?”承欢嘟了嘴,这倒也实在是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法子,如今在宫里,不敢随便乱闯,这个小院子那点地方,早被她翻了个底朝天,再没什么新奇的玩意。

“天底下又有多少女孩琴棋书画精通不说,还习得一身武功?”林以南反问,提醒她学得东西已经够多了。

还是尚音想出了法子:“你画些样子也是好的,师傅替你绣,一样也是心意。”

如此。承欢才算妥协。横了一眼林以南:“就不给三师傅画。”

“欢儿舍得?”林以南却是不信地。与她相处久了。这点耍赖地本事。还是有地。

承欢一愣。先是瞪眼看着林以南。随即笑了出来:“三师傅也学坏了。看来我得好好努力。争取将你调教地比四师傅还要狡猾。”

林以南嘴角抖动。难得一次。却是跳进了火坑。锦佩大笑:“您这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地脚。”

“作茧自缚!”尚音亦是笑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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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在上书房的课,承欢照样不听,《孟子》还没有写完,她进去的时候,小太监已经帮忙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到午膳时分下学,福全叫住了承欢:“额娘让我带你一起过去用午膳。”

承欢一愣,却还是答应了。既然开口叫了皇上皇阿玛,那一位,似乎也该叫一声额娘。只是,慈宁宫的请安,从没有叫过一声“皇祖母”,彼此都没有办法接受。

宁妃住在永和宫,两人坐肩舆过去,请安,用膳,宁妃极尽所能地爱护着这个媳妇。当初答应去求旨赐婚,不过是因为和鳌拜的交易,心里是看不上这个贱籍乐女生的女儿的,却不知她却为他们母子争得了八年来从来也不曾有过的荣耀,皇帝昨晚便歇在了永和宫。虽然同是董鄂氏,却是亲属有别,皇帝待两人,却是天差地别。

承欢淡然地承受着这一切,福全看上去却有些尴尬,额娘的心思太明显,连他也觉得难受。承欢大约更是不喜,在桌下握她的手,歉然地笑。

承欢回以微笑。董鄂氏看着两人如此,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顿时收敛了不少。用过了午膳,也不多留,便让人送他们回去歇午觉,临走,又各自赏了东西。

承欢并不在意,也不肯让福全送她回宫,在永和宫门口各自分开。坐着肩舆回到承福宫的时候,已经昏昏欲睡,林以南将她抱回去,尚音让人把箱子抬到里间,一看,黑了脸。

承欢感觉这个不寻常的气息,醒了过来,一看桌上摆着的东西,也黑了脸,问:“怎么回事?”

尚音心内忐忑,却还是说了实话:“福晋吩咐,奴婢奉命行事罢了。”

承欢见她如此,心里生出一种懒怠来,让锦佩扶了她起身:“额娘也是为我,师傅何必自责?”

“格格放心……”承欢挡住她的唇,示意她不用说出后面的话,只问:“光是为我寻一条出路吗?”

尚音苦笑,怎么可能?若只是如此,宁妃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如今我也可以被当作棋子,成为替阿玛绸缪权力的工具吗?额娘想要什么?”承欢苦笑,喃喃地问,声音极低,却是悲怆的。尚音听着心酸,想要伸手去抱,承欢却是退后了一步,含泪笑看着她说,“怎么办?我更喜欢他,更希望他能问鼎。”

尚音微笑:“这是格格自己的决定。福晋说,只要格格能好好活着,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尽管随意就好。”

承欢一愣,这倒又不明白了。疑惑地看向尚音,尚音笑得甜美温柔:“咱们,永远不会把格格当作棋子使用。倒是想把这天下人全都变为棋子,供格格玩耍。”

……

心内一凛,大约猜到了什么。他们,不简单。本来,她一个格格身边,安插暗卫守护,明知她不能见血,还要她习武,身边四个师傅,又都是奇人异士,怎么都算不得普通,只是护她性命周全,不是该让她平平庸庸过一辈子吗?怎么教了她那么多,现在想来,除了自保,大多都是治国之论,而她出去胡作非为,额娘也没有真的阻拦,甚至明里暗里替她摆平麻烦……不会是真的信了那天命之说,认为她能成为女帝吧?

事后很多年,才知道,这个猜测,已是大胆至极。即便真的应着紫微星而生,又有几人能认为她能成为女帝呢?

只是,当初的承欢便是这样认定的,对于额娘,生出了一种抵触。那是一种直觉,认定了阿玛是豪爽、不会执着于权力的武夫,所以,会有那般滔天的想法的,只是额娘,所以才会……

而当时的她,作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云烟,去前面请三阿哥过来,就说我得了一个珍珑棋局,请他来解。”

锦佩一愣,不知她在想什么,却看见尚音点头,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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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并不习惯歇午觉,这两个时辰,通常他都是用来看书、下棋。听了这话,倒是一愣,怎么突然会邀请他呢?自那日她在他面前自伤,两人还从来没有单独说过话,甚至,人多的时候,对他也总是冷淡的。他也自认伤了她够深,而且,如今,他与她已能算是陌路,不接触也是好的。只是,她却突然来请,果真只为对弈,请如蘅也是一样的。

“三阿哥?”锦佩见他久久没有反应,又唤了一声。

“大胆奴才,不得无礼!”一旁,奶娘孙氏吼了一声。不过回家几日,宫里竟出了那样一个狐媚女娃,连身边的宫女,也是无礼。她是玄烨的奶娘,儿子曹寅又是玄烨侍读,甚得皇太后欢喜,在宫里还是颇有些地位的。如今,她在慈宁宫,也算是个管事嬷嬷了。苏茉尔虽是大宫女,这些俗事却是不大管的。

锦佩连忙跪下来,关于这个奶娘孙氏,她也是有耳闻的,听说为人还算厚道,怎么也如此?慈宁宫的宫人大多是和气的,因着慈宁宫伺候的宫人并不受御前大总管的调度,直接听命于皇太后,只一个主子,自然少了趋炎附势的嘴脸,却不想也是有这样的人存在,心里倒是生了一股轻蔑之意。

玄烨却是不悦,伸手道:“你起来吧,告诉你们格格,我就不过去了,过去请如格格吧。”

云烟领命,退了出去,心里并不大明白这其中的原委。然而,回去告诉承欢,她也只是淡淡地笑,爬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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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是马术课,承欢人小,还不得骑马,也没那个力气开弓,只在一旁坐了看,阿玛选来的马,让云烟去骑。

风尘滚滚之间她躲在小帐内,支着头昏昏欲睡,尚音在身后小心地看着,生怕她磕着了头。

“格格,格格,那边开始必是射鹄子了。”一个小太监在外面喊。

“嗯。”承欢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是不想动弹。

“格格,您该下场教教他们,平日里,咱们是怎么玩射鹄子的。”尚音在后面提醒。

承欢睁开眼睛,想着也好,看了一眼,尚音已经把双手将弩捧在手中。这弩是经“诸葛连弩”改制的,尺寸大小,很是精巧,箭槽里却是有十枝箭,承欢便是单手拿也是可以射击的。其实,如今兵士打仗,已经不用“弩”了,因其制作工艺复杂,而且装箭工序也复杂地多。但是,承欢手里的弩,却是经朱一辛反复研究改制出来的,一次最多能装十枝箭,而且极其小巧轻便,射程极远的,若是会看准心,百步之内百发百中并不是难事。承欢自幼拿此玩耍,如今不用准心,也能百发百中。

但是……“不了,今天本格格就来学寻常的弓好了。”转身问尚音,“可带了?”

尚音点头,拿出了弓、箭囊,却说:“今儿没带扳指手套,学不得,容易伤手。”

如此,承欢也只好作罢,道:“出去给她加油吧,大约又要出风头。”

尚音点头,先前一步,掀了纱帐出来。

本来,福全听了小太监的回报,以为她不肯出来,见着她出来,立刻迎上来。

福全生得也是极硬挺的,八岁的年纪,身材已是高大,今天穿宝蓝色劲装,背弓搭箭而来,极其爽朗豪迈,伸手来牵她,承欢微笑着把手放进他手里,道:“昨儿是欢儿出了风头,今儿二哥哥加油。赢了头彩,欢儿请你一起用晚膳。”

“那是当然。”福全答应地爽快,旁的不说,这射鹄子,他还是有自信的。其实,直到方才,心里还是有些胆怯的。额娘的态度太明显,之前不理不睬,册封下来之后,却突然对她殷勤起来。聪慧如她,自然能明白其中的理由,骄傲如她,定不会喜欢这样的人。怕她就此冷落了他,幸好,没有。

承欢听他大大地呼出一口气,轻轻地笑,看着他鼻尖的汗,顿住了脚步,解下了帕子,要他低头,替他擦干净汗。福全面上一红,紫色的帕子,有淡淡的香,尽在咫尺的玉颜,清凉无汗,不喜梳旗头的她并没有留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点了钿细,细碎的金粉,呈水滴装,使得一张脂粉未施的桃花面,生出惊艳来。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蝶吻。承欢惊呼一声退开,福全的手却抓得极紧,承欢只好由他抓着,低头,红了脸,落后了一步,侧身跟在他身后。

费扬古、耿精忠几人笑出声来,玄烨却是仿佛没看到一般,搭箭拉弓,“呼”一声,稳稳地射进鹄心。她的美丽,她的娇羞,再不能为他而绽放。

比试开始,每人十箭,只看射中鹄心的次数,一箭一箭轮着射。承欢站在鳌拜身边,看着他们一个个上场,认真神色,仿佛如临大敌,轻笑出声,到底是男儿,对于比试,似乎总有一种过于热切地执着。再看锦佩,亦是认真。发现这几日,她一直是开心的,比在家里还要开心,许是有男儿与她比试,她可以正大光明以女子的身份,而不必假扮是男儿。这才知道,原来,除却温柔,除却武术、兵法的热情,她亦有这样热烈的执着,这样的骄傲。如今,才注意到,她说的是要当女将军,而不是将军。

突然,他回头。承欢一愣,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是他拒绝了她的邀请,怎么变得好像是她背叛了他一样,他有什么伤心的资格。微微福身,脸上擒淡淡的笑容,向着警戒回头的福全,才绽开开朗笑颜,握拳为他加油。

玄烨可笑,这算是示威?抑或是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