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水 重 光
作者 江启明
第一回借金册王莽篡汉室
有诗曰: 二百年汉非易事,兴亡如脆乱离酣。
谁知江山一旦去,九州风云万骨戡。
待到云起龙飞时,霎时新月下长川。
谈笑前皇与后帝,明眸悬镜翘首颔。
这八句诗中前四句说的是汉高祖刘邦金戈铁马,南征北战,削平群雄,统一九州,建立大汉王朝,历经十二帝,延续二百一十年。其间,先有“文景之治”,轻徭薄赋,与民休养,鼓励农桑,繁荣经济,汉朝逐渐稳固;后有武帝改制朝纲,兴利除弊,安邦定国,富国强兵,开拓疆土,国家辉煌鼎盛,。
岂知星移斗转,日月轮回,盛世难以长久乎?
自汉元帝起,汉家数代君王昏庸无道,沉于酒色,荒淫无度,不理朝政,却又偏偏独行邪径,逆天而行。对外邦欺诈凌辱,穷兵黩武,引发连年战争,江山渐渐衰败;对内搜刮榨取,姿意横行,致使田园荒芜,国家日暮西垂。
时值山崩地裂,雷震电怒,似塌天之祸;又逢浊水横流,大堤漫溃,有陷地之灾。百姓千危百难,九死一生,有谁来管?万民疾病之痛,冻饿之苦,朝廷何在!长城内外,尸骸遍野,岂只天灾?大江南北,国破家亡,更有**!**既频,天灾相加,乃社稷危倾,天下焉不大乱哉!
上苍迁怒昏君之过,令汉元、成、哀等数帝折寿短命,一一早逝。到了汉平帝临朝时,汉家王朝更是内外交困,危机四伏,已是倾倾欲坠,喘喘末年,最后竟毁于国贼王莽之手。一时间,山呼海啸,万马奔腾,烽火热血,战乱纷飞,天下群雄并起,演绎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争斗。
话休繁述,书归正传。
话说汉平帝驾崩时,正值世间纷乱,巫风盛行之际,长安“星月教”、洛阳“玄女教”、成都“天地教”及邯郸“黑虎教”等巫覡趁势群起。华夏南北,大小神庙建有千余座,供奉魑魅鬼魂,五花八门;九州上下,各系异教共存百余派,传播妖言魔语,蛊惑万众。
方士巫覡多聚集京师,奉图腾,或虎、或蛇、或虎蛇相半;歪门邪道遍及长安,持法器,似鬼、似神,似鬼神交错。男觋流窜民间,装神弄鬼,预言未来,蛊惑人心,使官宦吏民迷惘难返,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女巫们往来宫中,屋里埋木人祭祀,夜晚教美人度厄,诡谲谶密,花样百出,令人扑朔迷离,走火入魔。巫砚之间且又相互倾轧,尽施伎俩,纷争频起,冲突不断,常闹出许多惊天惨祸,令人瞠目。
且说长安城南门外四十里终南山,终南山上有一覡庙,其庙灰墙红顶,青砖筒瓦,飞檐悬铃,松柏遮掩,层层迭迭,蜿蜿蜒蜒,从山簏一直沿伸到半坡,规模十分宏大。此庙名为“星月庙”,乃巫覡“星月教”之殿宇也。
“星月教”崇尚朱雀为神鸟,以此图腾。庙前高竖一杆杏黄大旗,旗上图案乃是一只娇健朱雀,收翅露爪,神态凌厉高昂,傲视一切,以夸示黄帝出征,高举朱雀大旗开道为神之威力。旗杆旁立一巨石,足有万斤,分上下三层,雕凿雀兽。上层是衔环怪兽铺首,中间朱雀展翅腾飞,下层雕有龙虎争斗,有寓“能博逐猛兽虎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之意。三层纹饰,顶天立地,一眼望去,透着一股神秘莫测,拒人门外之鬼魅阴森。
“星月教”教主姓哀,名章,梓潼人氏。哀章通晓《易经》,善图谶,懂天象,专替达官贵人观星占卜,预言吉凶祸福,自称沟通“人”与“神”之间的信使,能代替天神说话,是巫觋之神。“星月教”信徒数以万计,遍及九州,有如苍蝇闻臭,蝶蛾见灯,常以扇阴风点鬼火,可环环相扣;以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不愧山狐妒忌,老鼠作祟,善使小诡计大阴谋,能刀刀见血。
一日,哀章突发奇想,暗自道:“今汉平帝驾崩,国未立君,现由王太后监国,安汉公王莽执掌朝政。我早闻太后依重外戚,汉廷早晚要落入王家,姑侄且又信图谶,迷天象,我何不趁此机会施展浑身解数,诡密巫觋之术,故弄玄虚,投其所好,哄得二人宠信,也好入朝为官?若能讨封得国师,便可统辖天下众教,岂不为妙?”
计谋一定,哀章便略施小计,慎秘吩咐武功县令贾仁,将一块事先刻有“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的一块玉壁藏于一枯井中,然后入都长安,进宫求见王太后。
说起这王太后,也有一番经历,前汉亡国之祸,乃源于此妇也。
王太后,原名王政君,即汉元帝皇后,也称孝元王皇后,乃汉成帝生母。早在元帝驾崩时,汉成帝继位,因其年少,难以执掌朝政,王政君受元帝之嘱,代幼主摄政,成帝尊母为皇太后。
王太后不仅沉迷巫觋之惑,终日荒淫奢侈,朝政日趋*,且又偏悖汉制,为逞王氏兄弟掌控朝政之望,一日之内竟连封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等五个弟弟分别为平阿侯、成都侯、红阳侯、曲阳侯、高平侯,朝野上下皆称之为“王氏五侯”。不久,王太后又迫使成帝封其大舅王凤为大司马兼大将军,并领尚书事,左右朝政,权顷汉廷。
王氏兄弟以姊而贵,平步青云,高官得做,骏马任骑,自然骄奢淫逸,奢侈华靡,为非作歹,满朝文武无不惊傈惧服,连成帝也惧怕三分。朝野上下,深恶痛绝,无不切齿,暗呼“王氏五霸”。汉帝懦弱,王氏渐起,终让王莽这波诡云谲之徒,阴险狡诈之士,有机可乘,来阴谋篡夺汉家天下。
王莽,字巨君,魏郡元城人氏,乃王政君二弟王曼之子。因王曼去世过早,未能封爵,王莽年少时仅仅处于平民地位,无法与诸位叔、伯及其堂兄弟们相提并论。王莽不仅要奉养母亲,还要赡养寡嫂及侄儿,孤贫无依,苦寒度日。
俊面端容,徒生金玉其外;狼心狗肺,岂只败絮其中!
原来,这王莽绝非平庸之辈,从小乖巧伶俐,折节恭俭,十分勤奋;且又聪明博学,小小年纪,其志甚远。王莽极善伪装,十分攻于心机,人若在家,则事亲事长尽伪孝悌之道;出而在外,则交朋处友尽显周旋之礼。对诸位伯、叔一向尊重有礼,对姑母王太后更是殷勤恭敬,百般奉迎,以求众亲怜悯。当王莽渐渐成人后,竟又长得膀粗腰圆,高大英俊,一表人才,自然深得王太后喜爱。
为示关怀,王太后让王莽到其伯父、大将军王凤府上当仆从。王太后提携王莽,本为嫡亲之源,姑侄之情,以为将来依靠,但万万没有料到因为这一小小提携从此却种下了亡国祸种,将这汉高祖开创的二百余年大汉之业,社稷江山,竟然改朝换代一十八年。几乎使这央央华夏,九州之国,分崩离析,毁于一旦。汉室宗卿,刘氏子孙,几近国破家亡,险些儿凌夷殆尽。
委屈求全,苦心经营,逐步发迹;青云直上,官至高位,终得显赫。王莽牢牢抓住侍侯体老多病,行动不便,风烛残年的伯父王凤之机,对其彬彬有礼,常常不离左右,阿夷奉承,深得大司马欢欣。且又处心积虑,巧为扮饰,借王凤在病重期间,月余不解衣带,成天蓬首垢面,一刻也不离大将军榻前,为其熬汤煎药,亲尝冷热,端屎倒尿,竭尽孝敬,无微不至,有若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奴才。也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王凤大为感动,在临死之前,有意将王莽安插在汉成帝身边,命其为黄门郎兼射声校尉,专行侍俸皇帝,并代成帝御文下旨,君命天下。
王莽乃阴恶之人,奸诈之徒。在朝中,王莽用心交结权贵名流和文臣武将,处心积虑培植党羽,周围逐渐聚集起王舜、王邑、甄丰、甄邯、平晏、刘歆、孙建、甄寻、刘棻、崔发、陈崇等一大批狐群狗党,鹰犬走卒。他又利用手中权利,独辟蹊径,大施笼络臣民。上至贵族王公,颁行承袭官爵,赡养终身;下至官宦朝吏,施行厚赐优馈,伪为抚恤。朝野上下,无不对其交口称赞,皆说射声校尉王莽宽宏大度,仁慈厚爱,并为其歌功颂德。
王太后见王莽如此干练孝道,深得众臣赞誉,心中甚悦,有意培植,逼迫成帝追封王莽亡父王曼为新都哀侯,使其袭位。不久,又将王莽提升为骑都尉兼光禄大夫,后又晋封安汉公,位居卿首,成了权倾满朝首辅大臣。
原为受恩之人,却要丧尽天良;本是造祸元凶,却似安国忠臣。王莽骄奢越上,见汉帝年幼,太后又不通持朝,易于掌控,便故设种种欺媚,将成帝与太后套牢牢掌控于鼓掌之中。王莽一面伪称太后寿高,皇帝年少,假意侍奉,竭尽忠孝;一面软硬兼施,威迫利诱,将大小权力揽于一身,朝中所事,尽归自己*。不过数年,朝野上下,官吏百姓,皆只知有安汉公王莽,不知有大汉天子,把那皇帝和皇太后逐渐忘却了。后来王莽竟然迫弑平帝而使其不察,迎孺子婴还朝中而与其不争。此与其曰是感召之策,莫若说是愚弄之计也!
王太后迷信谶书,何事皆要参以卜筮,断以蓍龟,幻想以巫觋之术影响神灵,延年益寿,避祸赐福。王太后早闻“星月教”教主哀章善观阴阳五行,能测未来祸福,正要到终南山去图谶,想预言将来变数,测算吉凶得失。忽闻“星月教”教主姓哀章求见,顿时满心欢喜,即唤入长乐宫,以礼相待,赐坐上茗,请说图谶。
哀章察言观色,见太后一脸虔诚,心中暗喜,便装模作样,手捋杂须,指天划地,神密兮兮地伪称道:“太后,贫教上月既望之日曾到武功县讲谶,偶宿一庙。夜半之时,突见东方紫光闪烁,耀眼眩目,甚是惊奇。贫教即起床披衣寻光探望,忽见紫光出自庙中一枯井,且祥云绕附,久久不散,有‘紫气东来,祥瑞美好’之意,乃天命所赐汉家也!贫教不敢擅为,特来禀报。”
王太后听了好不惊奇,似信非信,即遣吏按哀章所言到武功县里去寻查。
吏员奉令,不敢怠慢,匆匆赶至武功。武功令县令贾仁早就候在城门口,见朝吏前来,领其一起赶赴那庙。寻到那口枯井,用绳坠卒入井里去找,果然从中取出一块白玉。朝吏见那白玉约有一尺见方,壁上刻有“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的字样,顿时骇然惊魂,不敢耽搁,即捧玉壁驰还,禀报王太后。王太后手捧那白玉,览读壁上八字,细细揣详,不禁大惊。
王太后本就愚蠢无知,却要自作聪明,竟然召王莽及王舜、王邑等臣入宫,将玉壁传于众人看,试图察言观色,以辩莽意。
王舜、王邑看了那玉,故意惊异,当即跪拜,呼道:“太后,此上天所命,莽为皇帝,乃为天赐也!”
王莽却伪似惊愕,外示凛厉之色,假为方直之言,对王舜、王邑瞪目怒视,吼道:“莽为汉臣,今有先帝遗孤刘婴在朝,二公焉能乱呼?”即向太后叩首请罪。
王舜、王邑等乃是何等聪明之徒?对王莽之意心知肚明,以为太后可欺,无所顾忌,即趋炎附势,故意连连高呼道:“太后,安汉公为皇,乃我朝之福,此天命不可违,毋可置疑也!”
王太后既受巫术谶语所迷,又被王莽虚伪所蒙骗,以为侄儿诚意可信。双目游弋阶下群臣,见众呼拥王莽为帝,一时又无主意,竟然垂头丧气,黯然无语。
王莽见太后呆若木鸡,心中暗自得意,即虚饰大度,伪似岸然,礼仪周备,上前请旨,要太后授哀章少傅之职。
哀章既因王莽所荐得以高位,授为少傅,且又得投石问路,窥见了王太后似如傀儡,皇权已旁落至安汉公王莽之手,心中自然有底。入朝后哀章调转船头,独向王莽献媚,对其阿谀奉承,百般讨好,欲谋取掌管天下神事之职。哪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王莽心计颇高,尽晓其意,故意装腔作势,吱吱唔唔,就是不开口,把玩弄哀章于鼓掌之中。
哀章未得掌管神职之位,心急火燎,便搅尽脑汁,另寻高招。苦思苦想了十数日,无奈实无妙策,只得暗自叹道:“王莽奸诈,早晚定会篡位。今我无计可施,只有趁热打铁,故伎重演了!”
一日早朝后,哀章尾随王莽出宫,急忙快步上前,诚惶诚恐对其道;“安汉公,昨晚章得一梦,有天神亲至寒府,对在下讲道:‘有一神物寄放于高庙之神桌下’,要我取之。章不知何物?又不敢隐瞒,特请为之。”
王莽乃是何等聪明狡诈之人?不点自明,知其用意,心中暗自骂道:“这觋首又在编谎言来欺蒙我,岂知吾能信你乎?甚是可恶!”正欲怒揭,忽又思谋道,“即使骗术,又有何妨?我何不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前去探悉,若是有用,岂不正好借用之?”于是笑逐颜开,即呼众僚,率往高庙。
少顷,王莽率众到得高庙。按哀章所示,确见神桌下地砖微微拱起,便命吏搬开供奉之桌,撬开地砖,果得一金册。王莽弯腰取起,打开一看,见金册上写有数语,乃为:“汉即废,新朝当立,莽为君也。”后面又有记载辅佐新朝的重臣名单,共“四辅”、“三公”、“四将”,计有王舜、平晏、刘歆、哀章、甄邯、王寻、王邑、甄丰、孙建、王兴、王盛等十一人。王莽料是哀章有意捏造,提前设置,却故作姿态,佯装相信,面露喜悦,仰首叹道:“帝王宁有种乎?天意不可违也!”即在神桌前梵起高香,供奉物品,磕拜金匮神册,以示承谢。王舜、平晏等见金册上列有自己的名字,以为神助,自然欢喜,无不伏地而拜。
王莽回府后,即召亲信爪牙聚于一堂,利用哀章巫术图谶,金册伪诏之事,便借题发挥,堂而皇之对众人声称道:“今吾到高庙,得到上苍传下图书,乃是高祖遗绍。上谕传位吾为真命天子,诸位不久就要随吾入宫矣!”众人一听,自然欢天喜地,随波逐流,大造舆论,四处扩散,传闻远近。一时间,朝野上下纷纷扬扬,吏卒百姓交头接耳,皆言“莽为皇帝,乃天命所受也!”此乃无稽之谈,本难登大雅之堂,但王莽把持朝廷大权,又有王舜、王邑等党羽上下呼应,以假乱真,说得活能活现,不怕你不信,谁又焉能不信耶?
等羽翼渐丰,即翻手为云,敢蒙太后而驾驭后宫;待野心愈炽,便覆手为雨,竟欺君王而觊觎神器。王莽集皇亲国戚、王侯重臣于一身,又得金册之助,便趁两岁刘婴尚未继位之际,阴谋将其废了,以便取而代之,自为皇帝。
一日夙时,王政君在长乐宫还在卧榻未起,忽被嘈杂之声惊醒,掀开帐帘一看,原来见是王莽兴冲冲从门外进来,后面跟着王舜、王邑、哀章、甄丰、甄邯、孙建、甄寻等一班文武大臣。太后见王莽无所顾忌,且又带剑闯入,直至榻前,心中徒生不快,即挪被撑起,斜靠榻栏,脸露愠色,大声训斥道:“未传宣召,安汉公与众卿就擅自入宫,难道不知大汉朝制么?”
王莽一反常态,对王太后斥责理也未理,嗤之以鼻,自顾狞笑道:“太后,平帝不治而升天,我蒙先帝之托,欲扶刘婴承位,无奈朝中众臣不从,皆言道:‘婴乃幼儿,不宜为君,应该废立。’今莽受满朝文武之求,为应万民百姓之望,前来讨请皇帝玉玺,请姑母好自为之,莫与侄儿为难!”又对身后王舜、王邑、甄丰等人大声道,“诸公,可是如此乎?”
王舜、王邑、甄丰等相率赞同,齐声附应道:“我等群臣拥戴安汉公为新皇!请太后交出皇帝玉玺!”
王太后大吃一惊,这才如梦初醒,目瞪口呆,方知王莽是专来索逼皇帝玉玺的。
哀章从王莽身后闪出,手捧金册,对王太后遽然道:“太后,天神有金册传来,汉已废,新朝立,安汉公乃为新帝,此天意不可违也!”
王太后愤而掀被下榻,气急败坏,声嘶力竭,跌脚大骂道:“王家宗族,因蒙汉家之力,才有今日高官厚禄,累世富贵。孽侄既不以报恩,反而趁孤儿寡母之机,篡谋天下,取而代之,况幼帝乃汝亲外甥也!皇天之下,居然有你这等不知羞耻的人乎?人如此者,猪狗不食其余也!”
王莽也不搭话,任由她去骂,自朝殿外大吼一声,便有百余名御林卫士应声闯进宫来,执剑持戟,围住凤榻。
王莽原形毕露,与以前判为两人,只见其怒眉瞪眼,满脸铁青,手握剑柄,指手画脚,向太后索要传国玉玺,逼其交出。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时情何堪!王政君自知事已至此,难以挽回,后悔莫及,只得怨自己过宠贼人,使其罔上行私,得窃国柄。太后虽然于心不甘,且又惧王莽威胁,只得涕泣不止,无奈捧出玉玺,愤愤不平地将其摔于地上,恨恨道:“汝不顾情义,恩将仇报。小言之,则有被盟之咎;大言之,则有叛国之愆。终将有所报应也!看汝能不灭族乎?”
王莽也懒得去理她,自顾拾起玉玺,喜滋滋揣入怀中,领众人欢呼而去,只剩下王太后一人孤零零、凄惨惨,仰靠榻头,目瞪宫顶,泪流两行,哭天嚎地,滔滔不绝。
皆知王莽篡国,乃外戚为害,祸起元后,王太后养虎遗患,终酿大祸。如此教训,遗留后世,应引以为戒也!
莽氏一生之目的,莫过于为帝。而王莽一生之大误,亦莫甚于为帝也。
既为山狐作祟,便有老鼠妒忌。王舜见王莽逼宫而得玉玺,便暗对平晏道:“我等助安汉公成事,今其据有天子玉玺,即可登基为帝,若不向其争要开国大臣之职,我等岂不两手空空,枉费心机?”
“公所言极是,既然如此,何不干脆拥他为帝,以金册所列为名,趁以索取?”平晏点首道,“莽欲以周礼治国,我等不如投其所好,复古制,立古文,迎合其意也。”
次日,王舜、平晏邀上哀章、甄邯、王寻等,一起去往安汉公府上。众人一见到王莽,纳头就拜,行三跪九叩之礼,齐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莽不再假意,喜形于色,手舞足蹈,居以君臣之礼,高声呼起。
王舜趁机上前献言道:“新皇陛下,今既得以大位,建立新朝,汉制不可不废,周礼不可不立也。”又出掌瓣指,一一数落道,“周公作《周礼》,著六宫,即;吏部天宫大冢宰,户部地宫大司徒,礼部春宫大宗伯,兵部夏宫大司马,刑部秋宫大司寇,工部冬宫大司空等等。天子垂拱于上,六卿分职于下,纪纲法度,周密分别,事无不治,政无不理,而天下平矣。而汉置九卿,即;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鸿胪、宗正、司农、少府等等,其既杂且乱,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治天下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陛下当立周礼,何不择定良辰吉日登基乎?”
哀章随即附应道:“皇天在上,陛下得有金册,上面记有以‘四辅’、‘三公’、‘四将’而辅之,今圣上何不按册一一加封,也示满朝之誉也!”
“顺附者拔擢,忤恨者诛灭,我一向以此为本。”王莽听了,暗自思量道,“蝥虫且小,也有其爪;蟋蟀居壁,长有利牙。况且金册上所书十一人中王舜、平晏、刘歆、甄邯、王寻、王邑、甄丰、孙建等人皆为我朋党,此辈正好用之。虽说哀章是巫觋入宦,乃为一野心勃勃之小人,但小人又有何碍乎?谁且又不是小人焉?”便大笑道,“苍天有意,岂能背乎?莽为天子,众卿自然皆为有功之臣也!”当即点首赞同,一一称用。王舜、平晏等听了,无不欣喜若狂,各自即去操持王莽登基大典。
猪喜雨,犬喜雪。过了数日,正是十月初二,按时令本应是草木黄落,鸿雁来宾,虹藏不见,还未成冬之季。但这日,天却突然阴沉,一时北风呼啸,气温骤降,雨雪交加起来。哀章观象掐指,以为天公不作美,乃不吉之兆,劝王莽推迟大典。王莽急不可待,只想早日称帝,哪里肯听?于是自行黄袍加身,腰横玉带,头戴皇冕,大摇大摆地到未央宫登基称皇。王舜、平晏、哀章等一班趋炎附势之徒自然顺意依从,皆复穿周服,降袍着裙,粉墨登场,依次入殿,三呼朝贺,按班行礼。王莽高坐御椅,堂皇颁诏,定国号为新朝,把一个大汉王朝二百余年基业,白白地占了去。
自为犬首,便有爪牙。王莽当即按那金册上十一人一一封官授爵。王莽命王舜为太师,封安新公;平晏为太傅,封就新公;刘歆为国师,封嘉新公;哀章为国将,封美新公。此号为“四辅”。“四辅”之后为“三公”,即:命甄邯为大司马,封承新公;王寻为大司徒,封章新公;王邑为大司空,封隆新公。“三公”之后便是“四将”,王莽命甄丰为更始将军,孙建为立国将军。只是金册上王兴、王盛二人非为朝中之臣,王莽甚是陌生,便问众臣。众臣面面相觑,摇首垂目,无从谈起。
王莽转而又问哀章:“这金册所列王兴、王盛是何许人也?”
哀章如愿以偿,终为国将,位列“四辅”之中,正在沾沾自喜之时,突被王莽问及,便急中生智,胡乱答曰:“此二人乃为贤人也!”。
原来,这王兴、王盛是哀章故意捏造而来,其意不过为了故弄玄虚,滥竽充数,鱼目混珠耳罢了。王莽也懒得再去寻根问底,即命哀章去将这两人找来入朝就是。
哀章受命,即遣手下按名四处去寻。找了半日,手下终寻到一名叫王兴的守门人和一名街上叫卖炊饼的小贩王盛,并将二人带回来交差了事。哀章见这二人也还算是机灵,便领入宫里去见王莽。
王兴、王盛本为小卒平民,平日里只知把守城门,窜街走巷去卖饼,何曾进过紫禁城?更没见识过宫里这般朝式,吓得浑身如筛糠一般,战战兢兢地随哀章上殿,伏在阶下不起,头更是不敢抬。王莽试问数语,二人只得壮着胆子,云山雾罩,天言地语,胡乱答复。
王莽见王兴、王盛不过是两个愚人,先是不悦,后又暗暗*道:“也罢!愚人多可驱使,能为所用,蠢臣又有何妨?无大碍哩!”当即下旨命王兴为卫将军,王盛为前将军。
王兴、王盛二人稀里糊涂就官拜将军,突然间凭空富贵,以为是身在梦里,即用手指自掐其臀,也觉疼痛,才知天上真有能掉下馅饼来的奇事,自然叩首谢恩,欢天喜地而去。此也就当是金册有道,竟让门卒小兵,贫民百姓一夜间平步青云,金殿赐封,去享受如此荣华富贵,也算快哉!
不日,王莽又命王级为卫尉,阎迁为大鸿胪,严尤为建始将军,廉丹为宁始将军,王骏为强弩将军,王况为震威将军,冯茂为平蛮将军,陈茂为轶宗将军,刘宏为奋冲将军,窦况为奋威将军等等,将偌大的未央宫挤得满满的。这些文臣武将,左丞右相,除留用数位前朝遗臣故将用以装点门户外,其余或为狐群狗党,或为鹰爪虎牙,三教九流,乌七八糟,把一个堂皇皇的泱泱王朝视同儿戏一般。
君且如此,臣何善之?一日,太师王舜上朝奏道:“汉家制度狭隘,难弘扬朝纲,应改之。”
王舜此奏正合王莽之意,于是王莽问道:“如何改?太师何不快快道来。”
王舜献媚道:“汉制只尊汉祖,仅立汉庙,未免狭小。据臣所知,陛下为黄帝虞舜后裔,应尊黄帝为初祖,虞舜为始祖,也应立祖庙才是。”
太傅平晏即上前咐和道:“太师所言极是。凡姚、沩、陈、田、王五姓皆为同宗,应立祖庙五所、亲庙四所才是哩!”
原来,黄帝本姓姚,传至第八代而生虞舜。后起于妫水,又传十三代亦生陈完,陈完投奔齐桓公后被赐为田姓。项羽起兵时,曾封田安为济北王。济北王田安败于汉而失国,齐人便称之为“王家”。王舜、平晏等皆为狡诈多智之人,料知王莽有意废弃汉制,便请奏为姚、沩、陈、田、王五姓立庙,这无非是趋炎附势,投其所好罢了。
王莽果然点首赞同,道:“二位爱卿言之有理,祖庙当立。”
王舜见王莽脸露悦色,以为不谋而合,暗自欢喜,于是干脆把话挑明,便高声奏道:“陛下,今已是新朝,天朝应同尊姚、沩、陈、田、王五宗。既如此,那故汉所封刘姓王、侯之爵位及世袭之制也为过时,应一并废之。”
王莽故意未即作答,而是冷眼逐一瞟视阶下满朝文武,见众臣惊愕、疑惑、兴奋等等溢于颜表,神情各异,不尽相同,且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王莽心中有数,暗自得意,一面缓缓点首,一面有意问众臣道:“太师、太傅所议,众卿以为如何?”
国将哀章即出班应道:“陛下,太师、太傅所奏甚好,故汉王、侯制度应以废也!”
王邑、甄邯、甄丰、孙建等也同声咐应,呼道:“汉家制度不尽其礼,理应废除!”。
王莽含额点首,干咳二声,清痰润嗓,高声数落道:“汉制与周制相比,确实差了许多。如孔学、礼乐、服饰、田制,税赋等等,此皆不能同语也。周制实行井田,天下皆属王田,既是王田焉能买卖乎?再说钱币,汉制通行金刀币,美其名曰‘钢卯金刀’,其实既单调且又乏味。何为‘钢卯金刀’?不就是以刘字佐偏,有卯有金么?此等愚弄百姓之术,有害天下,何能延继?自然理应废除也!”说到此处,王莽又假惺惺摇首叹道:“至如刘氏遗故王、侯,吏民百姓虽对其怨言甚深,且与本朝制度也不符,的确应以革除。但朕念及刘氏宗族人丁众多,若即失去爵位而衣食无着,也觉可怜。朕以为不如先贬降其爵,缩收封地,以示宽仁吧!”
过了数日,王莽果然接连颁下几道圣旨,即命传至九州各郡。
一是实行“王田”制,宣布天下土地皆归朝廷所有,严禁土地买卖,一经发现,逮捕归狱。二是改制钱币,把钱一共分为‘金、银、龟、贝、钱、布等六类二十八品,统称“宝货”,与汉株一起使用;三是废止汉制服饰帻冠,模仿周制,官戴黄冠貂垂,吏兴长袍短褂;四是重新划分州郡辖域,颁布各地称谓,同一域名,可多处复用;五是以行“捐吏”制,可据捐金多少,封其官吏高低,许以万金者为郡守,千金者为县令,百金可为亭长等等。
此一施行,富田者损田失地,人心惶惶,怨声载道。无田者根本无从兑现,有如画饼充饥,空自欢喜;古钱新币同时一起流通使用,市场货币流通即刻纷杂,交易混乱不堪,吏民无从适所;文臣服饰风裙,武将足蹬娇鞋,凌罗绸缎,彩带艳色,使等级失序,令男女难辩,不古不今,不伦不类,象似到了女人国里,令人啼笑皆非;又因地名五花八门,朝命夕改,同名异地,令人一头雾水,不知所以,大小官吏无不摇首叹惜;“属地难分,此为纷争顿起之缘也!”
常言道:“智者不为官,为官非智者。”意喻为官者既可光宗耀祖,名垂青史;也可臭名昭著,身败名裂,劝人非得为官也。但人间之事却是万般奇怪,民皆偏偏不惧风险,向以为官,以募仕途。关中豪门闲士,各郡富商浪子闻新朝颁布新政,纷纷捐金献银,求爵募官。这里除有恃强凌弱,利欲熏心之徒外,大都是虚荣之心在作祟。
王莽慷慨,数月间授官数千,封侯数百,金榜贴满午门前面宫墙,引来求官者翘首踮足,人头躜动。王莽意行“捐吏”之名,乃是既可趁机大捞金银钱财,缓解国库之空;又可行收买人心,招降纳叛,丰满羽翼之举,此为两全其美之策也。
但事如愿违,因王莽所封授官吏侯爵实在太多,新朝无法安置职守,更无力负担,真正是封官无俸禄,封侯无采邑,皆落得一个空名。于是新贵们怨声载道,鼓噪而起,叫屈声声,不绝入耳。王莽闻报,无可奈何,只得许诺新贵们都可在都城中居住。一时间,长安大街小巷上达官贵人成群结队,吏满为患,把个都城挤得严严实实。难怪童谣到处传唱:“你是公,我是侯,卖饼把门皆将军也!”
王莽虽然大肆封命,毫不吝啬,但对汉室刘氏王、侯却是恨之入骨,连个空衔也不愿给,并借以加强朝廷集权之名,在不足三个月里,接连颁出四道谕旨,削去刘姓王三十二名,刘姓侯一百八十一名。
愚举传至九州,大江南北随即狂风频起,长城内外顿时险象环生。一时间前朝后裔,龙啸虎吼,乘云驾雾,兴风作浪,演绎争霸称尊;于是乎南谋北勇,摇旗呐喊,厉兵秣马,粉墨登场,鼓噪易帜问鼎。刀枪相对处,各自显神通;血肉横飞时,几方大斗法。王莽终惹得祸起萧墙,天下更加纷乱。
这正是,翻手为云蒙太后,覆手为雨欺君王;
只待羽翼渐丰时,手持金册坐皇堂。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