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光线昏暗，空气潮湿甚至发霉，雨水顺着庙顶的破洞淌下来，润湿了好几处泥墙和屋梁。

一尊两米多高的木雕天王站在殿中，双目圆睁，神态睥睨而狰狞，可惜它身上彩绘褪色，蛛网遍布，屋檐漏雨还噼噼啪啪地落在它的肩头上，失去了昔日令人敬畏的尊严。

神和女人一样，也是需要精心装扮粉饰的。

大殿正中用破砖烂瓦搭了一口灶，里面红光闪烁，炊烟翻涌而出，直朝着屋顶破洞而去，飘扬上天。

灶上面放着大铁锅，盛满了汤，飘浮着一层油腻和葱花，水蒸汽漫延开来，还未沸腾，但肉香已经窜入了每个人的鼻子。

王昱和谭灵霜经人弄醒，睁开眼来，就看到了以上的那一切。然后发觉他们被布带捆缚着，背对着背坐在地上，双腿和双手的穴道都被封着，四肢不能动弹，再加上浑身湿透，那滋味难受至极。

大殿中人还不少，除了一个面容严肃的老道不认识外，其他都是在虞府见过的。

青步虚和闻道一站在大殿一角，正在私密地说着什么，杨霜和那严肃的老道则守在王昱和谭灵霜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而跪在灶前，屁股翘起，烧火熬汤的却是高僧德兴大师。韩寒山则坐在灶旁，烤弄着湿衣。

那一脸严肃的老道见王昱醒了，便从怀里摸出一张画像，对照着打量王昱的脸庞，渐渐地，目光变得锋利而森寒。

杨霜已经换了一身黄罗裙，头发披散下来，增添了几分妩媚，她对着老道一点头，颇为自得地说：“道长，是他吧？我应该没有看错！”

韩寒山扭过脸来，冲着王昱喝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你救过我们，但为了天下公义，我和杨女侠甘作忘恩负义的小人，也要替天行道！”

他不愧是读书人出身，说得大义凛然，头头是道，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在墙角密语的青步虚和闻道一也停止了谈话，扭过头来。

老道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啪地把画像揉碎，布袍飘摆，右腿飞出，踢在王昱胸口上，嘴中发出了猫头鹰般的叫声：“鞑子的走狗，二老要我向你索命！”

他那一脚踢得好不用力，王昱刚刚醒来，昏昏沉沉地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被踢得胸骨欲折，内脏翻腾，一口鲜血?出，溅在了杨霜的鞋面上。

谭灵霜被连带撞了一下，她心疼王昱，可惜又不能转身抚慰，只得尖声骂道：“一群鼠辈，尔敢！”

老道一怒而不可收，他跳到谭灵霜面前，一把扯去她的斗笠，喝道：“你就是那个蒙古小贱人吧！”

斗笠在地上像个车轮般滚动着，一直滚出了殿门。

在老道的掌风下，谭灵霜额头上的青丝根根飘动，拂过她清丽的脸庞，而展现在老道面前的，却是她那一双沧桑而睥睨的眼眸。

老道嘴唇哆嗦了一下，脸色忽然发了紫，整个人中了风一样愣在了那里。

谭灵霜冷笑的面容也逐渐变色、僵硬。

青步虚和闻道一飞身过来，分别抓住了老道的手臂，“天鸠道长，暂且留下这两人的性命――”

待看到天鸠道长的脸色，都吃了一惊。

天鸠道长乃武夷山朝阳观的观主，行事神秘，辈分极高，虽不属于天师道，但同天师道有莫大的渊源，此次应铁肩之邀出山，却没见有什么作为。

夜袭虞府之后，失散的几个人在播州城外汇合，杨霜和韩寒山怀疑那个截住华映的斗笠人便是杀害双侠的跛子，此事非同小可，青步虚和闻道一力主追踪确认，于是发动了天师道播州道观所有的道士，在各路设卡，终于发现了王昱和谭灵霜的踪迹，便预先在这古庙埋伏起来，设下圈套逮住。

就在这时，天鸠道长神秘地出现，说是从沅州而来，替铁肩带了一封绝密信给青步虚和闻道一。青步虚和闻道一看了信后，立刻毁去，然后满脸焦虑地到一旁密语去了，没想到天鸠道长抢先对王昱和谭灵霜发了难。

谭灵霜面色恢复如常，突然甜甜地对着天鸠道长一笑，“岳父大人，别来无恙啊！”那几个字如同一把利刃刻出来的，带着森森的寒气。

天鸠花白的胡须颤抖了一下，嘎声道：“你，你――”喉头被什么东西哽住，再也发不出声来。

青步虚和闻道一松开天鸠的手臂，莫名其妙地看着谭灵霜和天鸠，充满了疑惑。

杨霜擦干鞋面的血迹，走过来上下打量着谭灵霜，眼眸一转，微笑道：“我可以保证，她绝不是那个蒙古小贱人，年纪差得太多，那丫头还在虞府呢。”

韩寒山腾地站了起来，一挥铁扇，喝道：“管她是谁，只要和这跛子在一起，就是杀害双侠的帮凶！这锅汤快要开了，把他们身上的肉一块块剐下来煮了吃！”

“什么！双侠死了？”

王昱昏沉沉的脑袋仿佛被巨石重击，反倒清醒过来，全身的血液抽空了般，身子冷得哆嗦了几下。他一直以为对方骂自己“鞑子的走狗”是因为齐云的缘故，此刻才明白双侠已亡，而自己则莫名其妙地当了凶手！

他满脑子是双侠伟岸豪迈的音容，呜咽苍凉的箫声不知从哪里传来，激昂高亢的“满江红”在耳边唱响，他双目含泪，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

“你发如雪，只因岁月荒芜了思念。你寝难眠，只因鲜血苍老了容颜！八千里路的日月，究竟是哪里的最圆？贺兰山上的云烟，能否还有再起的那天――”

天鸠等人听着那歌声，都不禁变色，目光潮湿，双拳握紧，肃然静默着望向了殿门外烟雨??的天空。

“汤滚了，汤滚了！阿弥陀佛，快把这对奸佞的肉割下来烫而食之！这锅里的野鸡肉怎够我们这么多人吃？”

倒是德兴大师定力超凡，不为所动，抬起头来提醒同伙下手，众人才发现他眉眼上沾满了炭灰，老脸通红，哪里还是个高僧模样？

韩寒山首先醒悟过来，一拍铁扇，从扇骨里面竟然弹出了一把利刃，白光闪动，就要向王昱的脖子划去。

“且住！”

天鸠和青步虚以及闻道一同时拦住了韩寒山。

“你们――”

韩寒山愕然不解。

杨霜噘起了嘴。

德兴大师则重重地把拨火棍往灶里面一捅，念了声佛号。

天鸠的三角眼在王昱和谭灵霜的脸上依次扫过，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青步虚苍老的声音慢慢地在大殿里面响起，“铁肩掌门快要来了，还是留给他处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