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树林由于距离隔得远，宛若一片白云，中间夹杂着零星的红点黄点，美如烟霞。

视线再往上望去，则是陡峭的绿色山影，山顶云蒸霞蔚，不露真容。

哪里看得见人影儿？

德兴大师翘着二郎腿，整个左脚踝肿得粗了一倍，却还在悠闲地晃动着。

他望着那片花树林，同情地道：“小柳哥，吃醋了吧？不过，依你的身份，似乎不应该动男女之情――”

小柳却笑了起来，“是，大师说得很对！”

她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红色的瓷瓶，对着德兴大师晃了晃，然后走到杨霜跟前，轻声道：“杨女侠，好些了吗？我给你再撒点神奇的‘亢龙散’。”

她把“神奇”两个字说得特别重，重得像把铁锤，敲在了德兴的老脸上。

德兴面容有些变形，就在逐渐要失掉高僧的慈祥模样时，他扭过了头去，把最恶毒的一面藏了起来。

等他再扭转过来，脸上已挂着淡然的微笑，叹道：“口是惹祸根由，出家人再也不打诳语啦……”

他果真闭上了嘴。

因为杨霜要敷药，必然要露出许多私密处，有许多不便，他同时又把眼睛闭上。

但他的眼皮还是眯了一条缝，定格在杨霜身上某处。由于睫毛的阻挡，他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少了些血肉模糊的惨状，多了些美好的幻像。

小柳撒下药粉，正在犹豫要不要替人家涂抹均匀，那个妇人已经去溪边把手洗干净，走过来帮忙，说道：“我来，公子给他们上药吧。”

小柳哪有闲心替韩寒山他们上药，随便抖了些药粉在最严重的伤口上，然后扭动腰肢，一摆一摆地走到溪边洗脸。

“亢龙散”药劲十足，痛得四个人浑身颤动，发出了撕裂般的惨叫，神智反倒清醒过来。

杨霜厉声对妇人喝道：“拿开你的脏手！我自己来――啊，呜呜呜，痛死我了，痛――”

妇人吓得连连倒退，赶紧坐回火堆旁，埋头翻弄那些竹筒。

韩寒山长时间昏迷，这是第一次醒来，他其实也不过是皮肉伤，只是被烟雾熏昏了脑袋，神智短时间处于空白状态。

他听见了杨霜的喝骂，扭头一瞧，发现了对方惨不忍睹的一张脸，心头一跳，又闭上了眼睛，嘴里故意呻吟了几声，满腔失望。

小柳狠狠地回头瞪了杨霜一眼，冷笑道：“小人！”

哗啦，水花响动，她旁边的楚湘君扔了一块石头入水，溅了几滴在脸上。

小柳看着他，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圆。

“你有病吗？”

楚湘君埋着头，阴阴地回答：“我是有病，我的病可没有你重――好好的人不做，要去当太监――你若是个女人，倒挺吸引男人――”他目光一闪，瞟向了小柳的胸部，内心发出了冷笑。

小柳蹲着洗脸，侧面看去，本来颇为平坦的地方竟然有了曲线。

她一惊，垂目瞄了一下，赶紧站起来，使劲甩动双手，水滴四溅，低声骂道：“你们楚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一扭身，正好发现铁月心和楚湘玉沿着小溪走了下来。

铁月心慢慢地走着，脚下的野草、藤蔓纷纷给她让路，身旁的枝条弯下了腰，对她卑微地摇摆。

她青丝盘成髻，露出了细长雪白的脖子，宽大的道袍还没有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竟然可以看见腰肢的轮廓。

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子，脸上却挂满了忧伤，明眸低垂，没精打采地走着。

她手里，倒拧着一束花朵，大花小花，红白黄蓝，乱乱地捆扎在一起。

身后跟着的那个少年，虽然衣衫被烟火熏烧得到处是破洞，但神态不凡，模样俊美，还对着火堆边的楚寒石挥了挥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小柳几步窜过去，拽住了铁月心的袖子，扯了几下，噘嘴道：“你还有闲心*？”

铁月心脸微微一红，指了指楚湘玉，“他采的――”

“太难看啦！”

小柳一把夺过来，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把它们踢进了水里。

她丝毫不理会楚湘玉逐渐变得难看的脸，拉着铁月心钻到林子外，远远避开了众人。

她埋怨道：“你怎么和那东西私自出去？啊，对了，有没有遭毒手？”

铁月心红着脸甩脱小柳的手，“你这张臭嘴――人家毕竟救了我，我出去散心，他偏要跟着，难道我把他骂走吗？而且――”

她忽然一笑，“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女孩子看。”

小柳哈哈一笑，推了她一把，“小美人，这可由不得你哟！”

铁月心眉头一皱，脸色又黯淡下来，“你找到他了吗？”

小柳目光闪闪，压低声音道：“哎哟，可吓死我了，那是怎样的一片冤魂不散的山谷哦，到处是烧焦的尸体和木头，空气中那股臭味，呃――”

她伸出鲜红水嫩的舌头，做了个呕吐的样子。

铁月心睁大了眼珠，黑宝石般的眸子除了惊恐，还有心碎般的悲痛，泪水在眼眶边沿荡漾起来。

“他是不是也――”

她屏住了呼吸，拧紧了衣袖。

小柳哈地一笑，“可惜呀可惜，就那跛子命大，他竟然直挺挺地躺在焦土中，眼睛还望着天空，活着呢！而且，而且――”

她说着，神情竟也黯淡下来。

“而且怎么样？”

铁月心刚刚露出笑容的脸又焦急起来。

小柳幽幽地道：“而且呀，他还不顾一切地救了我……”她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决绝的脸庞，毅然朝着凄冷锋利的剑尖撞去的脑袋。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别人给予了他一点点帮助，他就会拼死报答！

看着小柳凄然的神色，铁月心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把头靠在对方稚嫩的肩膀上，哽咽道：“再也看不到他了吗……好想对他说，我不怪他和那个老女人好……我还想和他当‘日月双侠’呢……”

“想不到你这么痴情啊……”

小柳轻轻的说了一句，把头抬了起来。

铁月心也抬起头，望向了高远的苍穹。嘴角浮起了一丝凄然的笑意。你叫阿日，我叫阿月，我们就是“日月双侠”，足以和“精忠双侠”比肩的“日月双侠”。

她和小柳的眼睛同时瞪大。

从东边某处高山上涌出了一道黑气，宛若垂天升起了一匹黑纱，直冲霄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