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朴咽了几口唾沫，咕咚，咕咚，响声可闻，他干笑道：“老爷子怎么对待护法童子，你就怎么对待她――”他遗憾地看了一眼铁月心。

楚寒石叹道：“老爷子有四个护法童子，四座祭坛正好都照顾到了，而我们只有――”

他闭上了嘴，发现这个时候最好少说话。

葛朴点头道：“老爷子有四个纯阳之体的童子，他们的鲜血能够最大限度地降低地漏的阴邪之气，助他吸取那未知的灵力。而处子之血属至阴至纯，对于地漏的邪气来说却是火上浇油，助纣为虐！如此一来，身处地漏中的人可就受不了了，就算不被化为灰也要逼得他跑出来！”

潘星沉重地叹息，“而现在的老爷子仿佛是一条才蜕了皮的蛇，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那就更加受不了了――”

铁肩的眼睛发了光，抱起了铁月心，他埋下头，最后看了女儿一眼。

她仰面躺着，脑袋低低地垂下，下颏翘得老高，青丝瀑布一样坠在空中，嘴角的笑容让她洋溢着圣洁的光辉。

葛朴一挥拂尘，指向了北方那间石屋，“北方属水，女人属阴，悠悠碧血，祭天祭地，以飨邪神！”

他说话像念歌谣一般，充满了古朴和庄重之意，本来是一件天下至惨之事，经他这一哼唱，变得神圣起来。

铁肩仰起了头颅，目光变得越发坚毅，他抱着昏睡的铁月心，如一头奔赴战场的雄狮，睥睨而悲壮地朝着北边那间石屋走了过去。

其他人默默地跟在后面，如同一具具幽灵，没有生命，没有灵魂，有的只是，麻木，冷漠。

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映在草甸上，好似鬼影。

潘星和小柳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个头只比对方的肩膀高一些，短粗的手指还抓在她的手腕上。

“我知道你和铁姑娘情同姐妹，可是，她毕竟是铁肩的女儿――”

小柳偏过头，吐去嘴里的血渍，幽幽道：“潘伯，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冲动了――我们跟着过去好吗？我想看看她最后一眼……唉，如果雅兰姐知道了，她也会很伤心的……”

潘星的神色有些黯然，松开了手，“可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漏出的破绽越来越多――如果让铁肩知道你也是女儿之身，可能连我都护不了你。”

小柳淡淡一笑，“是吗？”

她翘起拇指，有力地揩了揩自己的鼻子，扭动腰肢，猫一样地走了起来，“在他们眼中，我可只是个‘死太监’。”

见她彻底冷静了下来，并且神色自若，潘星放了心，也心情沉重地跟着走了过去。

由于快要到十五了，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如一张人的脸孔，有眼睛和嘴巴，冷漠地俯视着天地万物，生也好，死也好，亿万年来，它始终无动于衷。

铁肩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见表情，他静静地站在石屋的围墙外，目光终于从铁月心的脸上抬了起来，长吁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天鸠等人。

葛朴庄严地点了点头。

其他人都没有任何表情。

他哈哈狂笑一声，“横渡沧海舞大旗，飞剑取敌沽烈酒。从来功成万骨枯，何惜儿女柔情泪！”

现在众人都看见了他的表情，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惨然。

他猛地转身，大踏步跨进了门洞。

“等一等！”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铁肩停住，警惕地转过身来。

小柳娉婷地走了过来。

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这个不男不女的太监竟然一边走，一边解开发髻，黑亮的发丝披散下来，在月光下，舞动起美丽的波纹。

“小柳――”

潘星嘶吼了一声，却已经晚了。

小柳到了铁肩的跟前，昂起了头，淡淡地说：“我也是女儿之身，我愿意替她――”

我愿意替她，

我愿意替她，

那几个字仿佛刀子般刺入了每个人的耳朵，反复回荡着。

“你――”

铁肩惊诧地上下打量着她，却被对方一双决绝而淡定的眼神给逼开，于是目光射向了潘星。

潘星的脸色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你不相信吗？”

小柳轻蔑地一笑，伸出了青葱般的手指，轻轻地放在腰带的蝶形结上，一拉，敞开了衣襟，裹得紧紧的束胸露了出来，衣摆失去了束缚，啪啪地飘动起来。

铁肩瞪大了眼睛，瞬间屏住了呼吸。他的脸色有些发白，那是小柳肌肤的反光。

其他人只能看见小柳的背影，他们焦急地望向了铁肩，想通过他的表情变化来判断真伪。

铁肩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向了一旁。

“你快掩上――”

话音刚落，两道冷风就如同冰剑般刺向了他的腹部！那是何等凌厉的掌风，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就化为了无形的风，朝着铁肩的腹部冲去！

而最不要命的是，小柳竟然完全放弃了自己胸腹的防御，不顾一切地朝着铁肩奋力一击。不是你死我活，而是我死你也死！

“贱人！”

铁肩暴喝一声，抱住铁月心的双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伸出来想要抵挡小柳的掌风。

就在四只手掌堪堪要撞在一起的时候，那两双白玉小手忽然抬起了二寸，与铁肩的双手错开，像铲子一样搂住了铁月心的身子！

“你想――”

铁肩咬牙喝道，牛眼射出了可怕的猩红。

小柳的圆眼珠比平常亮了十倍，就算明月之辉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她泛起了狡黠的微笑，轻轻地呢喃道：“你上当了――”

噗地一声，铁肩的双掌没有停留，狠狠地击在了小柳柔软的小腹上，她喷出一口鲜血，溅了铁肩满脸，趁势抱住铁月心飞向了空中，在石屋上的那个玄武像上轻轻一伫，回头看向了正在擦拭血迹的铁肩。

她身子正在微微颤抖，呼吸急促，有些摇摇欲坠，但终于还是站稳了。头发随风乱舞，罩住了她大半边脸，脖子以下的部位一片雪白，美丽得如同来自童话。

地上男人们的眼睛都被那片白光刺得眯起了眼皮，怔怔地看着那个满嘴是血的女子，大部分人脑袋一片空白，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柳喘息着，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无穷的勇气和轻蔑，“就算化作灰，也不要你伤害她！”

她又喷了一口血雾出来，然后叫了一声，脚尖一点石蛇的脑袋，两个如水的女子，似乎化为了两抹月光，飘飘摇摇地朝着死亡圆圈纵了过去！

晃眼间，就消失在了地漏的黑洞里面，留在众人脑海中的，只有那双精亮而决绝的圆圆眼眸，还有那如夏花般鲜红的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