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人的脚步声，从乱草丛中窜起来两只黑鸦，呱呱地飞走了。

谭灵霜脸色惨白，沿着早就被荒草杂树淹没的旧径，跌跌撞撞地走着，脚下无力，如同一个纸人，身形飘忽。

一到了华表山，她就丢了魂般，时而发出一声怪笑，时而哭号几声，扬着脑袋，只顾往上爬，甚至裙裾被棘刺划破，雪白的肌肤上出现了一条条血印，都浑然不觉。

冰灵儿紧紧跟在她后面，时不时还掺扶她一把，以免滚下悬崖。

莫思一双野兽般的黄眼珠瞪着谭灵霜的背影，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是怜悯，是诧异，还是冷酷？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他脸上的黑巾已经摘了下来，满脸蜷曲的黄须湿漉漉地，沾满了汗水。

冰灵儿施展出了“冰灵寒气”，全身的天蚕丝结了层蓝色的冰晶，如一个“冰茧”，周身数丈之内都可以感到寒意。

莫思紧走几步，进入冰灵儿“冰灵寒气”的辐射范围，如同进入了冰窟，酷热立消！

冰灵儿扭过头来，冷笑道：“你倒会占便宜！”她眼珠一溜，看向了远远落在他们后面的王昱。

王昱孤独的身影在草树间慢慢移动着，他的头发已经一指多长了，发丛中那根天蚕丝依旧闪着银光。

看着那根天蚕丝，冰灵儿深湛如海的眼眸忽然闪出了两点亮光，如同天空划过两颗流星，瞬间照亮了深沉的海面。

王昱身上已经不是铁月心的道袍，而是一件淡黄色的粗棉短衫，踏着麻鞋。如果不是他面白如玉，身形灵秀，还真以为是个农家少年呢。

由于山上树木杂草茂密，覆盖住了原本的路径，王昱的身子与草木亲密接触，随着他的走动，草木很快就发黄枯死。从华表山山麓一路上来，在王昱的身后，形成了一条焦线。

半山腰有一座草庵，一直供奉着摩尼佛的雕像，二十年前被江南各大派给毁了，草庵化为灰烬，雕像碎成了沙土。

曾经繁荣的一页，被历史翻过，唯一能够留下的，恐怕就是谭灵霜的泪水。

但此时此刻，就在曾经的草庵废墟上，赫然耸立起了一座歇山式屋顶的小小殿宇，黄瓦红壁，引人注目。

殿中有一座依崖的石雕佛像，散发披肩，端坐莲坛之上，双手相叠平放，手心向上搁在膝盖上。

它面相圆润，慈悲地注视着拜祭它的人们，周身刻着发散状的纹路，象征着祥光，令人顿生崇敬肃穆之感。

从殿宇的漆色和雕像的刻纹来看，应该是新建不久的。

谭灵霜又惊又喜，叫道：“天啦，这怎么可能？是谁修建的？”

她百感交集，跪倒在摩尼佛面前，双目含泪，嘴中喃喃念道：“明王神像重现故地，我教大兴之日在望！历代教主圣灵明鉴，佑我摩尼教驱走黑暗，将光明撒遍天地……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无上至真，摩尼光佛。”

走上来的莫思一脸肃穆，也跟着弯腰鞠躬，念诵起那四句真言，随后又是波斯语，叽里咕噜，面色越发庄重。

冰灵儿围着那座神殿转了几圈，默默地看着谭灵霜和莫思，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可以看出，她对魔教是敬而远之的。

王昱站得更远，他靠在一株青松上，瞧着那座摩尼神像，心头自然而然地生起了一丝亲近感，听着谭灵霜虔诚而凄美的祈祷声，他不禁也暗暗地叨念起来。

如果你能够给我带来好运，我就拜你。

如果你能够让我把冉雪婷救活，我就敬你。

如果你能够使我驱逐胡虏，我就把血献给你！

他冰冷的心和血液渐渐地开始热了起来，阴冷深沉的目光闪现出了亮光，那是激情，那是希望，那也是呼唤。

他的身子忽然一空，晃了几晃，几乎栽倒。原来，所倚靠的那株青松砰地一声，已经化为了沙尘，四散而去！

甚至周边数十丈范围内的所有植物和昆虫，也都在劫难逃，成了黑灰，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死亡圆圈！

王昱则孤独地站在黑色圆圈的中心，有些惊诧，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尊佛像的脸孔。

佛像大部分身子被佛龛的阴影遮挡着，只有半边脸被阳光照射，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庄严宝相，现在怎么就透着冷笑和阴森的味道？

热血沸腾，凌霄精气可怕的邪力就突破了他意念的控制，肆意地发散了出来，产生了可怕的后果，毁灭一切生命，吸走所有能量，以增强体内的暗黑物质。

激情过后，竟然就是毁灭。

呼唤过后，竟然就是死寂。

其他三人回过头来，惊惧地看着他。

天地一片静穆，偌大一个华表山，鸟兽的叫声消失了，只有热风还在刮着，送来了大海的咸味。

冰灵儿双手握紧，指甲掐进了肉里，她银牙咬碎，目光中爱恨交织，声音冷得吓人，“只怕再过一个月，他的本性就会完全迷失，如同谭天宇一样，六亲不认――我还不如――”

她全身的天蚕丝孔雀开屏一般蓬松了起来，一根一根地舒卷在空中，开始朝着王昱那边飞了过去。

王昱头顶那根天蚕丝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银光一闪，整根发丝挺得笔直，成了一根“银针”，微微抖动着，就要扎入王昱的大脑！

王昱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中闪现出了强烈地执着和坚毅，他瞧着冰灵儿的黑眸，突然翘起了嘴唇，露出了一丝忧伤而落寞的微笑。

冰灵儿心头一颤，不禁长叹一声，紧握的手松开，飞动的万千银丝软软地垂了下来。

她强忍着泪水，猛地一转身，扑向了神殿旁边的一面山崖，站在悬崖边，身形随同脚下的野花一起飘摇着，似乎要乘风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