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大夫是个谨慎性格的人,自从和樱子来往后,总是感到心中忐忑不安。田中又去过樱子那里几次,邻居们总是冷眼相看,丽丽也逐渐懂事了,田中也就不再去了。田中仔细想过,他爱樱子是真的,如果樱子现在没有丈夫,田中当然会和樱子生活在一起。但是现在樱子与刘振武是合法夫妻,自己插进去,这在当时是犯法行为。在建国初期中国执法很严格,尤其是对外国人很严厉,田中不想惹麻烦。再者,樱子曾经是个沦落烟花的女子,自己的家族在日本属于上层社会,自己不能将一风尘女子领回家,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女儿。还是少惹事非,以回国为自己的大目标。田中终于做出了痛苦的决定,不再与樱子来往。
田中不来了,樱子去找过他两次,田中无可奈何地也是严肃地拒绝了缨子,田中表示还要帮助樱子,定期给樱子钱,以资助樱子母女的生活,可是极度失望的樱子固执的拒绝了。樱子感到真的绝望了!
樱子母女的生活越发艰辛,尽管樱子早出晚归的疲于奔命,还是不能维持眼前的基本生活。如果一个人心中怀有着希望,她就有勇气去克服一切困难,即便是物质条件很差,她也能熬过去。可是如果一个人的心中没有任何希望了,她感到绝望,她的精神就要崩溃。对樱子来说,她遭到了田中的拒绝,她感到再也没有希望回日本了,这对樱子来说才是最致命的打击。樱子在生活困难和精神绝望的双重压力下,变得一蹶不振了,她丧失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初秋的胜利公园里,树木依然浓郁,草地和湖面上依然很美丽,公园的景致依然是令人赏心悦目。那时的公园里游人不多,公园的管理也并不精细,公园的景象显得有些荒芜。这天樱子领着女儿走进了胜利公园,再向前走几步就会看到电动木马的游戏转台。刘振武在的时候,每次来到胜利公园都要领着女儿来玩电动木马,那时女儿和许多小朋友们,真是高兴极了!可是现在她们母女没有钱玩电动木马了。
樱子领着女儿来到湖边,又走到桥上,樱子扶着桥栏杆低下头朝湖面望去,她心里想,我就在这里结束生命吗?!一股悲哀涌上心头,可怜的樱子又产生了自杀的念头,她看着还不太懂事的女儿,她又是忧愁地想着,如果女儿单独活下去,也许还要遭受苦难的折磨,还是带着可怜的女儿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吧!想到这里她泪如雨下。
“妈妈,你不要哭了,我们回家吧!”女儿看着妈妈那泪流满面的面孔,女儿也带着哭声,用力地拉着妈妈的手。
“丽丽,我们没有家!跳到这水里这就是我们的家!”
“我害怕!”女儿看一眼桥下面有些发绿颜色的湖水,又莫明其妙的看着妈妈,还是哭着说:
“我要回家!”
女儿朝着相返回方向拉着妈妈,可怜的女孩儿对妈妈的反常表情感到有些恐惧。
樱子看到还有游人在走动,就领着女儿到桥头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湖面上倒映着岸边的垂柳和蓝天上的朵朵白云,樱子面对着湖面,可她的心头在浮想着另外的事情。她想田中先生不肯要她,是因为她曾经有过沦落风尘的经历。她又想到女儿的爸爸刘振武音信皆无,是他在湖南老家还有妻子儿女,所以才抛弃我们母女。她又想到魏老师的热心帮助,又想到张师傅夫妇对她身心的伤害,还有那幼稚得还不会叫妈妈的儿子,樱子感到一阵阵地心痛。最后又想到田中,就连我的日本同胞都不肯要我,都摈弃我!我活在这异国他乡还有什么希望?!我还要苟延残喘得活下去吗?!樱子最后又想到妈妈,原来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对自己是真心的,可是妈妈在哪里?她还活着吗?!樱子的泪水又泉涌般地流下来,情不自禁的脱口说出:
“妈妈!你在哪里呀?你还活着吗?女儿多么想再见您一面!”她凄惨地哭泣着。
她回想着往事,又伤心地哭了很长时间,天色就已经进入了黄昏。她环视一下周围,没有看到游人了,只看到阴森森的树木,再看那湖面,湖面也变得有些昏暗了,湖水里倒映着的蓝天已经变得灰朦朦了,她领着女儿慢慢地又走到桥上,她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黑乎乎的,就像是一个鬼魂,┅┅。她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了冥冥世界,她有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她抱起女儿要向湖里跳下去,┅┅。
可是樱子命不该绝,她的异常行为早已引起别人的注意。其中有一对青年恋人,他们看见一位很邋遢样子的年轻妇女领着一个小女孩,在湖边徘徊了很长时间,却不像是游玩,而是面带哀愁的样子,而且脸上似有泪痕。这对青年人就注意她的异常行为。他们一会跟踪,一会躲在树后观察,晚风又吹过来她们隐约的哭泣声。黄昏之后公园里已经看不见游人了,他们藏在大树后面,这时那个妇女领着孩子又来到桥上,先是站了一会,然后这位妇女就抱起女儿,眼睛看着湖面,女儿哭叫着,┅┅。就在这时这对年轻人出现在樱子身边,男青年说:
“大嫂,这么晚了,你该回家了!”
“啊?!”樱子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吃惊地看见一对青年男女,樱子愣了一下,然后就很不高兴地对他们说:
“我不认识你们,请你们不要管我的事!”
女青年过来看着丽丽说:
“可爱的小姑娘!阿姨抱一下好吗?”
小孩儿对人似乎是有着天生的直觉分辨能力,女儿看着这位面目亲善的姐姐,就投入了她的怀抱。
“大嫂,我们送你回家吧!”她说着就走下桥头。
樱子看着这位清纯的姑娘,只好跟在后面。他们一面走着,那个男青年一面说:
“大嫂,我们听长辈们说,人生的经历中都是要遭遇到困难和坎坷,只要能够勇敢地去面对,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大嫂,我们是学生,我们没有资格来教训别人,不过我认为长辈们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人的生命,特别是孩子的生命都很可贵!大嫂,我们希望您有勇气来克服眼前的困难!”
“大嫂!你到底是有什么困难,我们愿意帮助你们!为了这可爱的女儿,你要坚强起来!”那个女青年也说着。
这对青年人说了一些劝解和鼓励的话语,已经对人间失去希望的樱子又感觉到了一种人间的温暖,他们说着就来到了公园的门口,樱子从姑娘的手中接过女儿,看着这一对好心的年轻人说:
“谢谢你们!我不会做傻事了,你们放心吧!”樱子那带有泪痕的脸上呈现了一丝微笑。
“我们送你到家里吧!”他们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我家就在附近,请你们放心吧!再见!”
“再见!”这对年轻人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樱子这次回家后还是大病了一场,她不能去卖香烟了,她发着高烧,精神恍惚,不思饮食,甚至都不管女儿了。已经到中午了,樱子还没有起床,丽丽一边哭着,一边说:
“妈妈!你起来吧,妈妈!你怎么了……”
张嫂夫妇搬走后又搬来了王家,这天是星期天,王嫂看见樱子的女儿在厨房里吃剩下的凉饭,没有看见樱子进厨房做饭,又听见丽丽的哭声,新住进来的一对夫妇心肠也不错,他们一商量,知道是出事了。他们进了樱子家里,看见樱子昏迷不醒的躺在那里,面容憔悴,头发散乱。王嫂问丽丽:
“妈妈怎么了?”
“妈妈不说话,妈妈病了!”
王嫂摸了一下樱子的前额,发现是樱子在发高烧,王嫂夫妇将樱子送到了附近的××医院。这个××医院就是田中大夫工作的医院,赶巧又是田中在急诊室值班。田中吃惊的看着樱子那凄惨可怜的样子,他急忙上前抱起樱子,难过得流下了眼泪。他查看樱子后知道没有危险。田中收留樱子住院了,樱子是得了重感冒再加上严重的精神抑郁症,在田中的开导和治疗下,几天后樱子逐渐恢复了,田中第二次又将她们母女送回家。
长春市的长江路、贵阳街附近一带,不论在日伪时期,还是国民党时期,甚至在解放初期,这里一直都是闹市区,可也是小偷、暗娼活动较多的地区,樱子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不肯重操旧业实属难能可贵,这情况田中也颇为了解。田中明白因为自己拒绝了樱子,已经给樱子的精神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他心中也感到很内疚。田中这些天又是彻夜难眠了,他感到痛切的自责,他回想起1946年在上海路饭店时,他是曾经对樱子说过,要带樱子回国。田中反复考虑后,还是决定向樱子说明他愿意和樱子生活在一起。他决心帮助这位日本女同胞,当然田中先生还在深深地爱着樱子,他考虑将来他们还可以一起回日本。
一天下班后,田中提着鱼、肉、蛋、蔬菜和水果又来到樱子家。樱子虽然将他礼貌地请进屋里,但是脸上却毫无热情,她这次并没有留田中在家里吃饭,态度也是冷若冰霜。田中说:
“你们母女自己生活还是很困难,你们还是搬到我那里去住吧!我在医院要了房子。”
“不!田中君,我不想那样做,我有丈夫和女儿。我配不上您!”樱子低着头又诚恳地说:“田中君!对您给予的帮助我非常感激!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报答您。”樱子眼含泪水又给田中鞠躬,又接着说:“我现在可以维持生活,也许这就是我们母女的命,我只能等待女儿的爸爸回来。谢谢田中君的好意,但是我不能从命!对不起了!”
田中没有想到樱子的言词和表情这样坚定,他也知道这是因为上次他拒绝了她们母女,所以樱子显得很冷淡,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他只好说:
“樱子,这次我可是真心诚意的,希望你认真思考再做决定。我们可不是小孩子了,可不要意气用事。”
樱子低下头哭了,她抽泣着说:
“田中君,让我再想一想吧!您今天请回去吧!”
过两天田中又来了,邀请她们母女在饭店吃饭,樱子这次没有拒绝。饭后他们提着水果来到田中的房子,这是医院分给田中的一套一室半的单元房,也是日本式旧房,和樱子在清明街住过的房子很相似,只是面积小一些,地板上也没有‘榻榻米’了,摆着床和桌椅。
“你们请坐吧!看看这房子怎么样?”田中有点得意洋洋地看着樱子。
樱子来到厨房洗水果,田中也跟随进来说:
“你看,厨房使用煤气,房间里有暖气设备。”
樱子切开西瓜,将切好的西瓜放在盘子里,田中顺势抓住樱子的手说:
“你们搬过来把!我是真心诚意地,你还不相信我吗?你还犹豫什么?”
“请你不要这样!”樱子挣脱了田中的手,又开始默默地洗桃子。
他们挨的很近,透过樱子的短袖衫,田中感觉到了一股温馨的气息,他有些冲动得控制不住了,他突然抱住了樱子,在她耳边说:
“樱子!我爱你!我非常渴望和你生活在一起!”
樱子并没有挣脱,只是平静地说:
“你爱我之后又可以抛弃我?就像上次那样!?”
田中一下子被樱子问得张口结舌,显得很尴尬,脸也红了,他急忙说:
“不!决不会!上次那样做,我非常后悔!”
樱子挣脱了他的怀抱,冷冷地看着他说:
“田中君,你做事情经常后悔吗!?”
“不!不是的!”田中又被樱子问得目瞪口呆,他也真的感到很自责,甚至就有无地自容的感觉,他接着说:
“樱子!我实在对不起你们!”
田中感到实在是自己做错了,他也许是为了表达真心诚意,他说着竟然朝着樱子跪了下来,又说:
“樱子!请你原谅我吧!我上次不该那样做,使得你们母女又受了那么多的伤害和痛苦,想到这些我很内疚,我的心里也非常难过,樱子!求你原谅我吧!我今后一定好好对待你们母女。”田中说着竟然流下了眼泪,他又很诚恳地说:“我们同是漂泊在异国它乡的日本同胞,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在这里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他说着就又抱住樱子,将脸贴在樱子的身上,动情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