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里有了中学，家乡的教育事业有了很大的发展。刘振武来到学校，开始时是上历史课，后来他就成了专职体育课老师。他将‘五?一’游行的队列训练得很出色，‘五四’的团体操也搞得不错，受到校方的好评。刘振武是带兵出身，操练队列是他的专长。刘振武似乎又找到了他的位置，他觉得和孩子们一起上体育课很有意思。他逐渐和学生们建立了感情和威信。

刘振武在县城中学的工作似乎已经打开了局面，校长已经对他颇为重视了，为了解决他生活上的困难，就同意他到学校来住宿。刘振武刚刚搬进了学校的教工集体宿舍，吃住都和方便，刘振武的心情也略好一些了。

今天是周六，晚饭后宿舍的几位教师都准备去参加周末跳舞晚会，那个年代还流行跳交谊舞，每到周末县俱乐部礼堂都举办舞会。刘振武可是个跳舞的高手，他很喜欢跳舞，国民党在大陆就是在即将失败的时候，国民党的军政人员也照样的打牌、跳舞、花天酒地。

反正是没有事情做，跟随大家去散散心吧，刘振武和几位老师也来到县俱乐部礼堂。刘振武看到跳舞的场地很简陋，乐队水平很一般，那些跳舞的人们多数都不太会跳，而且男多女少，许多男同志只好成对在一起跳。乐队正在演奏快四步舞曲《解放区的天》，一位姓王的男老师，他硬拉着刘振武进了舞池，那位王老师不太会跳，就更不会带人，后来刘振武带他，这才跳出个样子，一曲结束后，他们回到舞池边上的长椅坐下，几个老师围上来。有位姓张的女老师抢先上来说：

“刘老师可是真人不露相啊！要不是王老师拽你下去跳上一曲，我们还真不知道你跳舞跳得这样好!下一个我定下了。”

这时乐队奏起了苏联电影歌曲《红莓花儿开》，女张老师拽住刘振武的手进了舞池。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是一首抒情歌曲，曲调深情、缠绵、优美，乐队演奏成为慢四步抒情舞曲。张老师是长沙师范学院刚毕业的大学生，在长师时就很喜欢跳交谊舞，现在她和刘振武跳在一起真是棋逢对手一般，慢四步舞很能表现跳舞者的舞姿水平，他们二人配合得很好，在舞池中就格外引人瞩目。张老师感到刘老师的舞技很高，刘老师随着节拍能够恰如其分的引导着她作着各种优美的动作，随着缓慢抒情的舞曲，她被刘老师带着不由自主地转来转去，她感到身不由己，是很自然和谐的随着刘老师飘来飘去，这种感觉非常好，小张老师简直是忘忽所以，飘飘欲仙了。张老师头一次跳得这样畅快，不知不觉中一曲又结束了，她紧紧抓住刘振武的手不肯松开，似乎怕他跑掉，她想要刘振武还带她再跳一曲。张老师拽着刘振武故意到远离那伙本校老师的地方，找到座位坐下，她才松开刘振武的手。

“刘老师，你跳得真有水平啊!”她笑着说，一边擦着脖颈上的汗水。她看着刘振武的额头也有汗珠，就递过手绢给刘振武说：

“你也擦擦汗吧。”

刘振武就拿着她的手绢擦擦额头。他看见这位年轻漂亮的湘妹子，今天脸上显得格外的娇艳。这使他想起在当年驻军广州时，曾经在舞厅里认识了一位女学生，那个女学生是内地的流亡学生，她和这位张老师一样的年轻漂亮。当时刘振武和这位女学生还同聚在一起，产生一段难忘的恋情。想到这里一丝怀念和伤感又涌上心头，他的脸色更深沉了。

“你在想什么哪?我们再跳一曲。”张老师说。

张老师看见刘振武在那儿发呆，就拉起他又走进舞池，乐队奏起了《青年园舞曲》，是节奏轻快的快三步舞曲。他们在舞池中飞快的旋转起来，周围的人们都欣赏着他们娴熟的舞姿和优美的动作，都是赞叹不已。这一曲跳下来他们都是满头的汗水。他们都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都感觉到一种美好的享受。

张老师年轻、单纯，女孩子天生就喜欢玩、喜欢跳舞。张老师觉得头一次遇到这样得心应手的舞伴，这舞跳得真畅快。从这之后，每到周末张老师都主动提醒刘振武去跳舞。每次都主动要求刘振武陪她跳几曲，和刘老师一起跳舞，张老师觉得自己的舞技也进步很快。刘老师不仅是步伐准确合拍，而且动作优美娴熟，还有刘老师那高大矫健的身材，刘老师天生就是有跳舞的气质，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不是人人都有的，其他老师真是无法与刘老师相比，所以张老师也只能和刘老师跳舞，才能享受到跳舞的那种特有快乐，他们几乎是成了固定舞伴儿了。

逐渐地张老师在平时上班儿时，也关心这位体态健美又是礼貌沉稳的男人了，她经常坐在办公室里出神儿地看着窗外的操场，刘振武正在上体育课，他穿着运动衫作着各种手势，喊着各种口令，显得英姿勃勃。到后来如果张老师一天没见到刘振武，张老师就似乎有一种焦虑不安的感觉。刘振武也感觉到这个女孩子对他的接近，经常发现她的目光在热情地注视自己，每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刘振武总是主动的回避。刘振武是个成熟的男人，他知道这样一个活泼、开朗、性格外向的女孩子，如果你接近她，她也许就会像一团火一样的扑过来。他开始在内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弄出差错。

转眼之间四个多月过去了，这期间刘振武过得不错，其实学校正缺少一位像他这样的体育老师，刘振武身材挺拔，威严，他洪亮有力的口令很有感染力，同学们听了他坚定而富有节奏的口令感到很兴奋，操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只听见那整齐动作的刷刷声，这时刘振武似乎觉得自己又回到当年指挥军队的情景，他觉得自己也很兴奋，他显得又是充满活力和自信了。每天的早操和课间操，在刘振武的带领之下，同学们都很认真，做得整齐美观，秩序也非常好，这个学校的早操和课间操的效果越来越好，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刘振武的代课工资每月四十九元，这相当于一个大学专科毕业生的工资。头两个月的工资用于还债了，第三个月开工资后刘振武给樱子寄去四十元。转眼已经半年多的时间了，才给樱子母女寄去这点钱，刘振武也觉得很惭愧，他在考虑着，如果工作可以安定下来，就可以将樱子母女接过来。工资虽然不高，可是养活三口之家是没问题的，刘振武的心中又是充满着希望。

刘振武这个周末故意没有去跳舞，独自在宿舍里看看书，洗洗衣服。其实他也愿意去俱乐部消遣一下，他现在的生活太清苦了。他也愿意和张老师跳舞，每当他们在优美的舞曲中和谐的移动着脚步，他带着她轻盈的身体飞快的旋转，有时他们的身体很靠近的接触在一起，他们的眼神也热情地交织在一起，看到她的面颊像火一样的红，他们都有非常美好的感觉。每当这时刘振武都要控制自己，使他们的身体离开一定距离，他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别处，一曲之后他会找别人去跳，扔下的小张马上会被别人抢去又跳起来。可是某些细心的人们会发现，张老师这时却是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却是在寻找着刘振武。

刘振武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历史和出身不好，要想自己的工作由临时代课转为正式工作，还有一些难度，千万别在其它方面出毛病，所以他不去跳舞是故意回避张老师，就是怕引起一些人的妒嫉和误会。但是为时已晚了，他和张老师在舞场上的频频出现，他们跳舞时那如痴如醉的样子，他们跳舞时有些与众不同的动作，已经引起一些人的议论纷纷，这个影响已经产生了。

刘振武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张老师年青漂亮、活泼可爱，成为许多未婚男老师的追求目标，其中就包括年轻的刚刚提拔上来的教导主任。终于有妒嫉和误会刘振武的人向校长作了恶意的汇报，说刘振武对学生口令严厉有军阀作风；说刘振武留恋旧社会，爱看封建历史旧小说；说刘振武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爱跳舞，还追求张老师，┅┅。他们要求取消刘振武的试用期，不要让这国民党旧军官在这里毒害我们的青年学生，要求将他赶出学校。

本来刘振武还有不到一个月试用期就结束了，就可以转为正式教师，学校当时真的缺少人手，再加上刘振武的工作表现还是不错的，校长对刘振武印象很好，所以也有可能正式采用他。现在既然群众有些不好地反应，校长与几个校领导开会研究后，竟然决定停止刘振武的试用期，不再留任工作。涉及到严肃的政治问题，使得校长感到很为难，校长也不敢再坚持留用了，就只好将刘振武解职辞退。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得刘振武目瞪口呆，这真是意想不到的结果，刘振武感到非常失落可又是无可奈何。刘振武离开学校时，同宿舍的两名老师将刘振武送到学校大门口。刘振武向他们告别后，提着行李向前走着，心情即凄凉又愁苦，被辞退对他来说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很喜欢这份工作，他很尽力的去作这个工作，他也有信心做好，但还是被辞退了，他心情无比沉重和失落。他正在神情沮丧的走着，突然发现有人挡在面前。

“刘老师!”是张老师，她红肿的眼睛深情的看着他。

“啊!张老师。”刘振武停下脚步，他不知该说什么。

“刘老师，我对不起您!”说着她眼泪又流下来，接着说：“我太幼稚，是校长提醒我，我才知道是我害了您！”说着她低着头呜呜地哭起来，用手背盖住眼睛。

“张老师，你不要难过，其实就我的个人出身和历史，不适合在学校当老师，我的辞退与你无关。”刘振武安慰着她，他看见张老师的肩膀还在抽动着，他就恳切的又说：“张老师，你太年轻了，生活和工作都是经常变动的，这很正常。在这段时间我们的工作和友情都是我终生难忘的，我将永远记住你这位天真、活泼、善良的好妹妹。”说完他停了一下，又说：“张老师！再见吧!我得走了。”

“你去哪里呢?”她还是依依不舍的样子。

“先住在姐姐家，如果没有合适的工作，我就回东北。”

“还是回到妻子女儿身边吧!她们一定很想念你。”

“你说得很对，我很对不起她们！我早就应该回到她们身边了！”刘振武的表情越发凄然而惆怅。

刘振武离开学校，又在姐姐家又住一些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他没有任何的手艺和技术，连做力工的工作都很难找到。后来就去了长沙投奔妹妹家，刘振武还是不服气，凭着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就找不到我的立身之地，就养不起老婆孩子？！

刘振武在长沙市徘徊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作力工维持自己生活。市场上打击投机倒把，做小商贩也做不成。他穷困潦倒很落魄的样子，再加上他的个人出身和历史，一些亲友们都不太愿意接近他，他充分体会了这世态炎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听说武汉那里工程较多，发展较快，就去武汉投奔一位远亲，可是武汉也并不怎么欢迎这位流浪谋生者。在武汉那里他只能是睡工棚，忍受蚊虫的叮咬，作苦力，顶着炎热的日晒。坚持了一年也没有遇到适合他的工作，他觉得这里的谋生条件还不如东北长春。要是做苦力还不如回到东北吧！那里也是建设较快，工地很多的地方。刘振武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攒点钱返回东北长春。

1956年春节快要到了，地处北方的长春正处在隆冬季节，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在南方流浪了两年多的刘振武终于明白，家乡并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刘振武归心似箭的要回到樱子和女儿身边来，他现在全明白了，只有她们才是自己的亲人，真不该将无依无靠的母女二人扔在长春，自己却远走他乡。他觉得就是做苦力也可以养活她们母女，经过这一年多的磨难和锻炼，他对自己又有了较为切合实际的认识。

刘振武下了火车，他冒着凛冽的寒风，急忙奔着贵阳街的家走去。可是他的心情也有些疑虑，她们现在如何生活？她还会一心一意地等着我吗？他感到很愧疚，又有一种心神不安的预感。他来到家门前，果然碰到了锁头。邻居说：

“她们母女已经不在这里住了。”

刘振武感到很意外，又进一步询问，人家说不知道，他又去问组长，居民组长说：

“你走了这么长的时间可苦了她们母女二人，你咋能将她们扔下就不管呢?跟你说实情吧!佐英子说她和你并不是正式夫妻，并没正式结婚。她说你抛弃了她们母女，她生活没有着落，就和一个××医院的日本人田中大夫过上了。你去找他们谈一谈，好好解决问题。”

刘振武回到家，将门锁捌开，屋里的一切还和原来一样，房内显得更加阴暗和冰冷。刘振武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他感到这个残酷的世界一切都在向下沉，心中感到极度失望。他心灰意冷，一点也不想吃东西，一支接一支的抽烟。回想这一年多的时间遇上倒霉的事情一个接一个。如果是这样就不该回东北了，看来她是变心了，太可恶了!这个臭婊子，老子得去找他们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