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一肩挑

鲁中昌回矿得知，周信和在他到海南一星期后与矿务局另两位矿长一起到美国考察，大约元月底回来。第二天是星期四下午党政班子学习，他念了一段报纸上的文章，简单介绍了海南学习的情况，并给每人带了一盒云烟，一小袋红茶，客套地说各位在矿辛苦，让随便谈谈近期工作和去年指标完成情况。

朱学清说：“新年以来，采面条件转好，元月可超额完成任务，实现开门红。只是去年下半年受综采面断层影响，全年完成计划170万吨，奋斗目标180万没能实现。”其它领导分别谈了本系统情况，没有提出大的问题。

刘玉新最后发言：“去年产量只完成计划，比前年减产5万吨，虽然去年煤价略有上涨，但由于减产、下半年综采面过断层煤质下降，销售收入比前年少了500万元。各种原材料涨价，比前年多支出600万元，职工现代化矿井晋级全年增支200万元，招待费等营业外支出超出计划150万，这一反一正就是1500多万，其它小帐还未加进。如把1500多万纳入去年成本，将形成1200多万亏损，我矿去年300万盈利指标就要泡汤。目前，我矿在局内部银行赤字1800万，经济运行十分困难，急需购买的材料款内部银行卡住不给，我去跑几趟找行长说好话勉强给一点，告诫再不压赤，职工工资要递减。以前要几十万只需财务科长跑一趟，现在我跑几趟才要来十万、八万，内行行长见我就想躲。”

鲁中昌吃惊，“周矿长知道这些情况吗？”刘玉新说：“他走时决算没出来，也走得急，没来及告诉他大帐。他走之前，局供应处、设备租赁处下半年的设备、材料费还未进帐，内行帐面只有几百万赤字。出乎意料，进了帐出现这么大窟窿。昨天财务处催要报表了。”鲁中昌想：你周信和权大，责任也大，看你这次咋圆场？不如按实上报，把问题暴露出来，趁你没回来，露出虚盈实亏的尾巴。自己虽有责任，毕竟其次，主要是你独断专行，滥用庸才干部造成的。对，我出差你不仁，你出差也别怪我不义，唱一出好戏看。便正色对刘玉新说：“现在提倡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我的意见如实上报。况且这不是几十万，上百万能瞒得住，拖也拖不过去，查出来又违犯财经纪律，谁能承担起这责任？”

系统矿长们以前只顾维持本系统正常运行，很少考虑参与成本、赤字等 经济运行问题，此时，不知如何表态好。鲁中昌一一过问，个个随声附和：同意书记意见或如实上报。党委成员心知行政领导利已亏公，更不愿多想多说，都闷闷说声同意。散会时，鲁中昌单独对刘玉新说：“明天上午就给财务处送报表。”

晚上回家，鲁中昌仔细考虑了明天的行动计划。8点上班，便到矿务局内部银行打印了一份无忌矿赤字数额明细，直接找局长韩怀让。敲开套间门，见局长正在批文，轻轻地叫了声：“韩局长”。韩怀让缓缓抬起头，饱满略窄额下大眼扫视鲁中昌：“哦，小鲁，坐吧。什么时候回来的？”“回矿两天了。上次见嫂子领着你的小孙子，真虎实！我给他稍了个福坠，保佑永远福贵。”韩怀让微笑着掂着照照，金光闪亮，说了声：“谢谢！”装入上衣口袋。“打扰你几分钟，汇报点事。”“啊，说吧。”鲁中昌看韩怀让微圆的白脸神态平静，“韩局长，前天回矿，才知道我去后一星期周矿长也去了美国，我立即召开班子会了解近期工作情况和去年指标完成情况，听了之后大吃一惊。去年产量只完成170万吨，比前年减产5万吨，加上煤质下降，比前年减收500万元，材料、工资增加支出800万元，营业外支出超出200万元，按这个帐算去年亏损1200万元，目前内行已赤字1800万元。”说着把赤字明细表递给韩怀让，韩注视了两分钟，脸色略红，把表格扔在桌下，脱口说：“怎么搞的？”鲁中昌弯腰捡起，装入口袋，“我调查了基层干部和部分矿干部，主要原因是：第一，生产过程管理不善，综采机械化没有很好发挥作用，致使产量下降，矸煤混运，煤质下降。第二，经营管理漏洞多。配件、材料管理失控，工资相应增加，致使支大于收。最重要一条，就是这两年周信和各种荣誉加身，傲慢自满，听不进班子成员的意见，自以为是，独断专行。假大空占满了脑子，又喜欢阿谀奉承，认人唯亲，让庸才占据重要岗位，基层好干部被压制，敢怒不敢言。我好言相劝，他反以为是挑刺挡路。上次我进京学习，他一次调了80多个干部，撤强扶庸，我为了大局，维持了当时的决定，但带给基层干部和全矿职工的副作用未能消除，导致了今天的局面。”韩怀让听罢，生气地说：“简直是胡闹！”心想，这两年小周汇报少了，不常见他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个光进矿、盈利大户弄成这样？遂对鲁中昌说：“你先回去，我知道了。”鲁中昌走后，韩怀让让秘书通知财务处长、内行行长过来询问，数字果然如此，韩怀让长叹一声。

鲁中昌乘电梯上楼到党办，得知吴庆云当天下基层调研。乘车回矿，主动找到刘玉新闭门长谈，询问形成大窟真实原因。刘玉新认真地说：“去年综采队过断层，少出了10万吨煤，400多万元，煤质影响200多万元，关键是各系统浪费严重，如果对系统控制严，卡紧了一个系统少投入100万是可能的。说实话，这方面周矿长心软了，如果两方面抓住了，完成利润计划没问题。其它漏洞不大。前年各单位相互审计，我去了几个矿，收支都有不同程度的水分。别的矿虽然产量不高，但成本中机械折旧、零配件投入还不到咱矿的一半。所以上综采没有高产量保证，总是赔本的，何况煤矿本身就是保本微利或政策性亏损的单位。”鲁中昌微微点头，心想，行政一把手在管理上手不硬、心不狠是不行的，数字可不饶人。

第二天刚上班，鲁中昌早早地来到吴庆云办公室门前，稍等一会儿，吴庆云迈着方步过来，鲁中昌微笑着喊了声：“吴书记！”吴庆云瘦长脸上浓眉长眼扫视着鲁中昌，高挺的鼻子哼了一声，低声说：“进来吧。”进入内套间，鲁中昌为吴庆云递烟点火，“出差前，听说大妹子年前办喜事，在海口买了一套白金首饰，留个纪念。”吴庆云微微点头，接过放入抽屈。鲁中昌看上司表情自然，便把昨天对韩怀让的一套话说了，递上赤字报表，吴庆云看了几眼，轻轻放在桌上，冷冷地说：“中昌，你看怎么办？”鲁中昌放慢语气，“我很着急，可生产经营上的事，我又不便直接插手，何况周信和盛气凌人，一意孤行。矿上形势紧得连工资都快发不下来，他还在美国学洋经验咧！”吴庆云斜他一眼，“如果无忌矿让你全当家，如何办？”鲁中昌眼睛一亮，提高嗓门：“我保证一年内扭转局面，压赤1400万，扭亏为盈。只要让一肩挑。”吴庆云呷口茶，“你先回去吧，我会考虑你们矿的问题。”

以后几天，鲁中昌又分别找到局组织部长沈为宏、干部处长何俊道了苦衷，并以将要过年，慰劳处室弟兄为名送上礼金，两人感到鲁中昌够弟兄。

鲁中昌回矿第二周的星期四上午，周信和也回矿上班，在调度室和班子成员碰头寒暄后，回到办公室看了几份重要文件。下午兴致勃勃地参加领导班子集中学习，听读报纸后，他率先发言，介绍了到美国的主要行程，参观学习体会，重点介绍了到美南部煤矿的见闻：“到两个煤矿下了井，别斯煤矿一井一面，全矿200人，年产200万吨，矿上没有企业办社会的学校、医院、幼儿园、职工宿舍，只有简易食堂、澡塘、几间办公室。工人上班开小车来，下班开小车走，效率每工40多吨，工人月收入5000美元，合人民币几万元。另一个与其大同小异……”

“我觉得，我们的井型无法改变，职工素质也没法跟人家比，人口多是现实。但结合实际，通过不断提高职工素质，实行集约生产，减人增效，才是煤矿参与市场竞争的必由之路。必须逐步摒弃片大面多，广种薄收的生产方式……”

周信和介绍完，让大家谈最近的工作情况和去年指标完成情况，系统领导有的草草应付几句，有的假装解手出去躲避，鲁中昌抽着烟低着头看材料。周信和感到有些异样，便征求鲁中昌意见结束会议。把马四虎、刘玉新、冯克喊到自己办公室，听了决算情况、内行赤字情况大吃一惊，又得知指标已经上报，并经了会议，这才感到疏忽间挨了鲁中昌致命一拳。三人走后，他想立即到局找韩怀让、吴庆云解释，看表已到下班时间，到家里汇报工作一般领导忌讳。即便明天去，产量、煤质好说，赤字这么多找什么理由？况且东临矿也是用两台综机，也是质量标准化、现代化矿井，刚才刘玉新汇报他们完成盈利，只赤字100多万。唉！都怪自己对各系统消耗指标管得太松，太爱面子，五个大口子经常漏水，水池焉能不干？现在可好！都缩回去了，还有鲁中昌这个专门扒豁的，唯我要挨棒子了！想来想去，打电话到刘玉新家，让他吃过晚饭把去年添置的大宗设备、材料列出名细，找出增支的主要原因，自己在办公室等候结果。

周信和回到家里，已是晚上12点了，当夜翻来覆去，几乎无眠。第二天上班即到局办公大楼，见一些处长夹着小包准备乘车出去，忙凑上前问计划处长范宾干什么？范宾说：“随韩局长到东临矿现场办公。”“吴书记不去吗？”“听说他进京开会了。”“年底了，局里边忙？”“哎！今天回来，明天就随韩局长进京开工作会。”鲁中昌心里叫苦，“这该如何是好？真是福中埋祸，祸不单行啊！”

当晚，周信和硬着头皮来到韩怀让家，带着准备春节送给韩的美制西装和花了近千美金购买的、原本自用的高档家用录像机。韩怀让见掂着两个大盒子，点头示意：“坐吧。”周信和涨红着脸说：“我看这套美制西装新款大方，给您捎了回来，还有家用录像机，记录一下生活。”韩怀让点头：“啊，啊。”

周信和鼓着气说：“韩局长，去年我工作没做好。一方面是综采二分队遇到了厚米，长近200米的大断层，过断层两个月，影响产量10多万吨。该队用的贝考瑞特综采设备是咱局第一批进的，至今严重老化，已超期服役2年，去年仅大小修、添配件就用了近400万元，现代化、质量标准化晋级增支300多万。另一方面，我和班子管理有点放松，至使内行赤字。不过，请韩局长放心，今年我一定努力，把赤字全部消除掉，年底完成盈利指标！”

韩怀让扫一下周信和喝醉般的脸，想以东临矿为例批评他几句，有碍在家里又捎了贵重礼品，淡淡地说：“这么好的矿，不应该呀！”周信和还想保证几句，听到门铃响，起身告辞。

第二天上班，周信和即责成冯克、刘玉新制定分系统材料承包方案、工资承包方案，要求各系统在去年基础上材料费降30%，工资按每人每月22个工承包各队，节奖超罚，逐月兑现。3天后，两人写好方案，同信和又花了2天时间进行审查、推敲。正要交党政联席会通过付诸实施，接到局组织部通知，要他上午9时到韩局长办公室。他匆匆赶到，见外间坐着七、八个基层和处室领导干部，料想事情不妙。

等待半小时，秘书让他进里间。韩怀让严肃地说：“信和，局党政研究决定，调你到程南矿担任矿长兼党委书记。”周信和惊得“啊”了一声。韩怀让继续说；“这对你是个新考验。程南矿条件差点，低起点更能干出成绩吗。”周信和眼里闪着泪花，他清楚程南矿是全局井下条件最差的三个矿之一，瓦斯大，水大，几年来一直是老大难。这时让自己去一肩挑，无疑是去救火，救不好，与之俱焚，政治前途随之完蛋，救好了是艰苦环境磨练了人，实际上更是一种惩罚。这时还有什么条件可讲呢？谁让自己弄“赤字”呢？遂横了心：“谢谢韩局长信任。”韩怀让微微放开脸：“去吧，压力就是动力，相信你一定会干出成绩。”

周信和拐到局组织部问了无忌矿的继任者，垂头丧气回到家里，把自己关在卧室。他恨自己太疏忽，恨鲁中昌太刁钻，自己辛苦6年把无忌矿搞成一流矿，却给鲁中昌这小子做了锅好饭，他心安理得地当上了无忌矿矿长兼书记，自己如流放一般，想着泪如雨下。呆坐一会儿，无意间扫视到桌上的与美国别斯煤经理合影，心里*了许多。他曾告诉自己，他与董事长签了一年合同，如果完不成主要指标，不仅要被解雇，交的几万美元抵押金还要全部没收。自己比他幸运多了：行政级别没降，工资照拿，无忌矿去年各种兑现自己一分不少。程南矿条件虽差，但毕竟一肩挑，不受掣肘，可以大干，况且程南矿前几任领导不都干过来了？自己就不能干了吗？只要吸取无忌矿的教训就行。穷庙还有富方丈呢，照样不比你鲁中昌生活得差！

当天晚上，周信和到无忌矿收拾了办公室有价值的东西，第二天随局领导到程南矿赴任。鲁中昌在局领导宣布他书记、矿长两副重担一肩挑后，心里春风得意，脸上十分严肃。他知道以往和颜悦色镇不住人，权大责任也大，处事为人方式要有所改变。当晚他没忘在客人食堂办了两桌宴席，聚齐班子成员为周信和送行，一直等到8点，周信和也没到。他明白周信和心里的滋味，于是把送行宴变成庆功宴，和同事们叙旧情，谈未来，一直喝到11点方休。

夜里回家，鲁中昌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提笔抒怀：

七律

悟变

两个一把商提干，几家痛忧几家欢？

政坛宛若孩子脸，不经意间突变颜。

明暗游戏有规则，偶然之中藏必然。

心知风险偏要闯，侥幸刺激把魂牵。

写罢，洗了热水澡，2点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