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礼论

鲁中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原打算两个文件下发后，召开全矿工工作会议，总结去年工作，部署今年任务，但离春节只剩9天，人们习惯慌过年，年前开会，过年酒一冲，容易忘干净。不如过完年，人心稳定了，把工作会和职代会放在一块开，避免会议内容重复，效果又好。通过这个会把人心振奋起来，让大家在困难中看到光明和希望，重点突出重振雄风的主题。哎！一肩挑不容易啊，本来压力就大，又受命于危难之际，不过踢好头三脚，以后慢慢理顺了就好办些。年前这9天时间，事情也不少……。

正想着，听到门铃响，妻子开门，见袁近智提着几包东西进来，“小袁，坐，坐！”待袁近智坐下，鲁中昌问：“最近在职工学校干得咋样？”“还可以，只是没有在您身边干着提劲。您对办公室文秘人员关心、爱护，又是内行，现在校长何连发不懂业务，又听不进建议，干着没劲。如果鲁书记不嫌，我还回去为您服务。”袁近智慢吞吞地说完，象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一样红着脸。鲁中昌微笑着说：“那感情好。如果让你主持*门工作，你有什么打算？”袁近智本想再回办公室干一年半载换个单位扶正，没想到书记会这样问，稍微结巴着说：“我要主抓技工专业培训，适应现代化矿井生产的需要，减少事故造成的损失。只，只要让我独挡一面，我会给您争光的！”鲁中昌盯他一眼，“年青人，有志气，我心里有数了。”袁近智还想说什么，见书记微闭双眼，便掏出2000元红包放在茶几上，“鲁书记，这是一点意思，我走了。”“小袁，收起来。”袁近智高大的身躯已跨出屋门。

鲁中昌洗了脸进书房欲清静会儿，又听见门铃响。一个近30岁，黑胖方脸的年青人拎着酒、香烟等礼品进来，“鲁矿长，我叔让来看望您。”鲁中昌不认识这位小伙子，“你叔？”“哦，就是局纪委的周荣。”“啊……”鲁中昌仿佛记得有一次局纪委周科长过问无忌矿一个案件，顺便提了他侄子在本矿工作，以后让多关照。“在哪个队上班？”“在炮采队当班长，三年了，我们班在俺队每月采煤是最多的，队里很看重我，我也愿意趁年轻多给矿上做贡献，担当重任，望您给我压担子。”鲁中昌心里好笑：要官的惯话一个班长都会了，弄不好临来时他叔教的。应道：“干得好是好事，以后有希望。”说着家里电话响了，祁发明打来，也是提拔干部的事。放下电话，对小伙子说：“你先回去，以后遇机会。”“刚才忘说了，我叫周润生，这是过年一点心意。”掏出红包放茶几上。鲁中昌抓起塞他袋里，推着他出去，“年轻人，不能学这坏习惯，快回去吧。”关上门。

鲁中昌回书房想，矿党政刚下了文，要求“九要九不”。一些支部书记当面奉承这九句话说得好，抓住了人心，有份量。这虽然是办公室秀才的杰作，但完全符合自己意图，切合现实情况。如果现在开口子受礼，消息传开，不是自敲门牙？再说，以前当书记，对生产经营不承担多少责任，现在一肩挑，权责利统一了，若不分青红皂白要礼用了庸才，造成工作上不去，最后承担首要责任的是自己，岂不因小失大？于是暗下决心：今年春节不收礼，实在拉不开情面、拖不过去的要想法退回，把收礼面降到最低。同时，取消从青年矿提款让班子成员对口送礼的做法。春节后把客人食堂的招待费分包给班子成员，每人每年控制在1万元以内，如有重大会议招待由自己特批。

第二天，鲁中昌把司家明喊到办公室问：“小袁在办公室干时间不长就调到了职工学校，看外相仪表人才，人品咋样？写得咋样？”司家明嘴一撇：“南阳猴儿，看风驶舵，干光面活。谁权大往谁身上沾，没权了离得老远。”“啊！是吗？”鲁中昌吃惊。司家明说：“可不是？年前你进京学习，他与周矿长、刘书记贴得紧，在办公室没干几天，就提拔走了。写材料很一般，比起李彬，叶炯差远了。你想，心思用在看风头、转方向上，能专心写材料吗？我是外行也知心没二用的道理。”鲁中昌“哦”了一声：“你看何连发怎么样？”“不多打交道，别人都说是个老实敬业的人。”鲁中昌转话题把招待费承包的事说了，让司家明拿方案。

鲁中昌把袁近智喊到办公室，严肃地说：“小袁，以后好好干工作。我收了你的钱，即便你进办公室工作，咱俩怎么见面？”把钱退给他。

司家明的话对鲁中昌启发很大，他回想自己步入官场以来收礼送礼的历程，确实感到里面大有学问，弄不好会引燃导火索，把自己烧进去。先说收礼封官吧，小人的礼不能收。古人云唯小人女人不可交也。如果十次事给这类人办成九次，一次未成，就会怀恨在心，在你不经意时狠咬一口，口臭会让人中毒。君子的礼也不能收。君子如送礼必是万不得已，如果办成事，他心里受折磨不知多久，办不成，损了财，辱了人格，必发誓争回这口气，其心力可想而知。

庸人的礼不能收。道理简单，让他们当官，既影响工作，又败坏自己形象。才子的礼也不能收。才干过人，必然精于算计，他投入一元钱，不知想捞多少财？算驴打滚翻多少利？这种人也容易踩着自己肩膀上爬。

生人的礼不能收。心中无数，不知底细预示着危险。过于熟悉、交厚的人的礼更不能收。太了解自己，连自己命门都晓得长在何处，一出事连锅端。

这叫不收人之两极之礼，要收就收那些讲义气、重感情、知恩图报，又有几分才气的人，即有良知能干成事的人。关键要会鉴别送礼的属什么类型。

将心比心，自己在上司面前，就不能做两极之人。即便自己努力研究上司，研究关系，也不能在他们面前显得过于聪明、露能，也不可过于老实、平淡。交往不可过于亲密，应保持适当距高。太亲密了，不仅会显示优点，也会暴露自己的缺陷。要扬抑有度，大智若愚。如《红楼梦》里薛宝钗，就是做人处事高手，生活强者。如无野心可当好参谋、贤内助，如有野心，可能架空主子，独树一帜。嗨！自己到了这一步，会没有雄心壮志吗？

从当天起，鲁中昌交待妻子赵扬、女儿鲁枚：自己工作忙，晚上静下心考虑大事，9时以后回家。凡来敲门者，从透视猫眼里看不认识的一律不开门，打电话找的让打到矿上，以避礼。

送礼的到家里吃了闭门羹，通过办公室值班或消息灵通人士打听，知道鲁中昌晚上在办公室或招待所，便纷纷到访，只送现金、珍品，免了烟酒等大件。

一日，董安吃过晚饭到鲁中昌办公室，说前些天随局开掘处到东北参观，回来到大连看望上大学的儿子，在大连一盛产白金处为鲁中昌的女儿买了一条白金项链，只为做个纪念，别无它意。鲁中昌坚辞，董安红着脸说：“我喜欢女孩，自己只一个男孩，权当认个干女儿，给女儿买的！”说罢甩门走了。鲁中昌想了半天，自己对董安有提拔之恩，他算不上两极之人，话又说到这份上，便纳礼。

转眼到了腊月24日，鲁中昌早上刚进办公室便接到纪大萍打来电话，说儿子鲁纪峰高烧成肺炎，在苏县城住院，让他赶快带钱回去。鲁中昌分别与刘平、朱学清打了招呼，带着近几天在办公室、招待所收的8000元钱，匆忙赶到县医院，看儿子并无大碍，便与纪大萍说知一肩挑太忙的情况，安置停当，当晚赶回矿上。

在食堂吃了饭，进招待所单间，看表已快9点，想休息会儿，听有人敲门，自言：“撵得多紧。”开门见是卫善君，“哦，老卫，这么晚了，有事吗？”卫善君似笑非笑地说：“等你几天了，前天到家里去了，没敲开门。”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首饰盒，打开是一个闪亮的黄金佛，“这是孩子他舅从香港带回的，开过光，送给老领导，保全家平安。” 鲁中昌自幼受母亲迷信影响，心想，自己给儿子买的金福坠送了韩局长，这次见儿子有病瘦多了，莫非把福送走了。嘴上却推辞道：“放你家里吧，也许有用。”卫善君笑着说：“家里有一个了，这个专门给你捎回来的。挺灵验。”鲁中昌问：“有啥事？坐下说吧。”卫善君笑容全没了，声音低低的：“去年下半年，你进京学习，我患重感冒，半月没上班。苏健趁机在周信和面前说我身体不好，查案拉不开脸，借机关优化组合之际，把我组合掉，免了职。鲁书记，你了解我，谁愿意害病呢？我在办公室没明没夜地干了十几年，就落这个下场？真是病痛加心痛啊！”说着掉下眼泪。

鲁中昌从北京回来后听说过此事，别人说他不能干又爱挑拔同事间矛盾。可在办公室相处几年，他总是慈眉善目，和和气气的。到底是别人有意诋毁他，拿他开刀？或是真有其事？又想起刚才说自己有一个金佛，挺灵验的，怎不保佑？一时弄不明白，便安慰他：“现在好好保重身体，以后有机会考虑。”卫善君起身告辞，鲁中昌拿首饰盒往他怀里塞，卫善君拔开手，慌忙脱身。

鲁中昌锁上门，自言自语一阵：一年多了，自己几万元小金库几乎全花在纪大萍身上。这几天刚收了8000元，还没来及分类型，就被她一个电话折腾进去。况且对人分类，理论上好说，实际做起来太难。一则自己眼下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即便有，问谁合适呢？每人看问题的标准不同，个人嗜好不一样，彼此关系错综复杂，要得到真实、中肯的看法何其难。二则，受社会环境影响，人在不断变化，不接触一段时间，很难预见。即便接触了，在我面前，谁还不会搞点伪装，投我所好？三则，如果斩断此念，一概拒收，单凭自己的工资、奖金仅能顾住妻女的生活，连纪大萍和独生子都包不住，上司那里如何打点？仕途如何维系？看来仅凭过年过节收点礼是不够的，也容易传播出去，影响自己的形象，让自己陷入收礼――办事的忙乱循环之中，必须另谋大的生财之道……叹息一声，伏桌写出：

分极难

财礼不受两极端，辨别分类何其难？

我为上司奉金链，下属金链将我牵。

忠奸区分数千年，忠里藏奸易走眼。

万物之灵心在变，朝秦暮楚不鲜见。

伟人尚莫避遗患，何况吾辈乃等闲。

万全之策来者拒，风沙弥漫尘不染？

经济指标加攻关，大干之际左右看！

心中矛盾如何解，看风驶舵莫搁浅。

写罢，下楼乘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