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城就一个庙,建在山腰上,平时香火就很旺,到了初二来拜神的人更是接踵摩肩。
夏越出于上一世对节假日旅游景点恐怖人潮的阴影,一点都不想去人挤人,当然,也不愿意让式燕碰到太多熟人,所以天刚擦亮,夏越就起床准备了。
式燕现在几乎什么都听夏越的,夏越让他什么时候起,他就什么时候起了。服侍夏越穿衣洗漱之后,式燕坐到镜台前准备给自己梳头。
“盘起来梳个髻吧。”夏越走到式燕身后说。
“要梳髻吗?”
夏越从梳盒里把成亲那日的小银梳拿了出来,给式燕梳顺头发。
“梳个髻,再把小银梳插上去。”
式燕听着夏越这句话已经不是征求意见,语气还带了些不容异议的强硬在,虽然有些不明他的用意,但也还是听话地给自己盘了个髻。
夏越满意地看着式燕麻利的动作,这种什么也不问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服从态度相当取悦了他,看着式燕盘好发髻,他俯身在式燕头顶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将手中的银梳小心仔细地插上发髻。
按照习俗,银梳是要由丈夫给夫郎插戴的,一般是在出席正式场合才会用上。平日要插戴的话,若是得不到丈夫亲手帮忙给插上,也必须要经过丈夫允许的,一定程度上,银梳插髻是丈夫宠爱夫郎的象征。因此这个并不华丽的头饰却是骆越的夫郎最希望佩戴的。
夏越的目的其实非常明显,就是要秀恩爱。
不仅在式燕的发饰上动了心思,夏越还特地给式燕挑了件石青色的锦袍,缠枝花卉绣纹,系上织锦腰带,自己则穿了件黛蓝色落花流水纹锦袍,腰间挂上式燕做的钱袋,再坠了个玉佩。
因为要秀银梳,夏越就没让式燕戴帽子,但是担心冻着,便给他戴了个煖耳。式燕不想化妆,夏越也没勉强,只让他穿上白白的兔毛氅子,围上裘皮围巾,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只露出个小脑袋,即使少了帽子看着也像只兔子。
把式燕打扮齐整了,夏越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少了什么,又后退几步端详。他是本着炫耀的心思给式燕挑的这一身,不需要化妆不需要珠宝首饰,衣着也并不华丽,没有很浮夸地彰显存在感,但就是会吸引住别人的目光。尤其式燕那么沉静地站着,有一种自然清隽的气质。
夏越很满意,亲了亲式燕的额头,穿上自己的黑色大氅,就牵着式燕的手出门了。
赶车的马夫还是那一位,看到少爷和少夫人出来,从车辕上跳下来,笑呵呵地响二人道了声新年好。
夏越笑着回应,下了台阶后站着没动,看式燕上前去给马夫派红包。
云家宅院的后罩房是马厩,这位马夫姓刘,大家都叫他刘伯。刘伯给云家喂了二十几年马了,因为云祖父和云老爷平时基本只往酒藏去,不大去远的地方,所以云家没雇专门的车夫,要用到马车时,都是让刘伯来赶车,马厩就暂时交给马童。
最常用到马车的就是云夏越了,喜久醉离云宅有段距离,赶上雨雪天气就都要坐马车过去,式燕给刘伯包的红包分量很足,又说了以后还要常常麻烦他请他多担待的客气话,刘伯接过红包笑得很高兴,觉得少夫人虽然脸上淡淡的没甚表情,但人是真客气,一点架子都没有。
“刘伯,不好意思大过年的要你这么早起来,”夏越笑着说,“我们早点儿去,中午下了山到喜久醉,也请你好.xzsj8.好吃一顿。”
“哎,少爷客气了,那我们这就走吧。”
这边小厮已经打开了车厢门,看少爷和少夫人坐上去后再给关紧,然后自己跑到车辕上坐着。刘伯听到夏越在车里发了令,才一扬马鞭,赶着车子离开了云家大门。
趁着清早街上人烟稀少,马车跑得比较快。夏越坐在车里搂着式燕,给他讲今天去喜久醉是为了什么事。式燕听得认真,知道丈夫有心让自己给他帮忙,心里更是开心。
“我可以给相公帮上忙吗?”式燕问。
“当然啊,”夏越抓着他的手摸着,“式燕对酒这么敏感,可是非常难得的,是天生的才能,别人求都求不来呢,你来帮我们,这菜单就肯定没问题的。”
式燕觉得就算自己不参与,凭夏越一个人也能制定出完美的菜单的。丈夫在他心目中几乎是万能的,这样的丈夫开口要自己帮忙,在式燕看来,是夏越的温柔。虽然他不觉得自己真的有什么才能可以帮上忙,不过夏越夸赞他认同他,愿意让他参与事业,还是让式燕很欣喜的。
看式燕的反应夏越大概就猜到这孩子没把自己的夸赞当真,夏越也就笑笑,没继续多说什么,心想中午到喜久醉里试过了,式燕应该就能有些自觉了。他当然是想要式燕来帮自己,不过同时也希望式燕能通过这个增加些自信。
马车到了山脚便停了下来。
山叫七林山,传说是因为当初山上有七种树木各自成林而得名。庙在山腰上,名字就叫神庙,夏越第一次知道时脑中闪过了古希腊的神庙残垣。不过骆越的神话系统单薄,神明也就那么几个,除了酒神这个特例之外,其他似乎都司掌了许多事物,所以全国的庙宇大部分都叫神庙。
夏越他们来得早,山脚下还没什么人,夏越牵着式燕的手,把刘伯留在山脚看着马车,带着小厮慢慢走上山。
七林山不高,也不陡,只是前一日才下了雪,山路有些难行。式燕来过好几次了,对山上的景色也没有太大兴趣,夏越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因为担心式燕脚下滑到,也没心思去看风景,只有跟在后头的小厮一路东张西望。
路上人迹稀少,来到庙门才发现庙里已经有了不少人,想来应该也是与他们一样,为了避开人潮而早起上山的。
卿倌初二拜神的过程有些长,每间神堂都要进去参拜,还有些特殊的仪式,不少郎官是没有耐心陪完全程的,偏堂里就聚了二十来个郎官,等着自己陪同的人拜完神出来。
式燕原本以为夏越送他到神堂门口就会离开去偏堂,却看到他跟着自己踏进了神堂,不由得看向他。
夏越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我陪你。”
他是觉得这跟现代陪女友逛街的模式有点像,不过他觉得不会那么枯燥无趣,毕竟他对这个拜神的过程还挺有兴趣的,就决定一路陪着。看式燕好像很不敢置信似的看着自己,夏越笑了,轻轻推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说:“去吧,我陪着你。”
在骆越,除了掌管因缘和房事的神明献韵之外,其他神明是不允许让郎官和卿倌一起参拜的,因此初二这种卿倌集体上庙的时候,郎官几乎是不能拜神的,所以郎官们才会百无聊赖地等在偏堂,他们这天上庙来真的无事可做。
式燕看夏越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似乎真的打算陪着,心里顿时暖暖的,又觉得要丢下他独自候着有些抱歉,便不再浪费时间,赶紧走到神堂中间跪到蒲团上。
夏越站在门里,稍微往边上让了让,背着手饶有兴致地看式燕虔诚祝祷的样子。
神庙有七个神堂,如此陪到了第,亲自下的聘,云家用花轿抬了我绕了胤城一圈才进的云家门,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哪里不入流了?”
“你趁着云少爷病倒许的进去,根本不是云少爷想取的!”清丽的声音快嚷起来了,旁边突然多了一些附和的声音。
原来不只一个人啊,所以他家式燕现在在舌战群雄咯?
夏越完全是听戏心态了。
“是,我承认,我不是相公想取的,”式燕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不急不缓,“那又如何?你们都是适龄的卿倌,云家难道没向你们提过冲喜的事?是你们太多顾虑不肯冒险,平时口口声声说着多么爱慕云少爷,结果不也没有人愿意许进云家给云少爷冲喜么?我愿意,我就许进去了,哪里有错?”
“我……我们有什么办法,”这回是之前附和的声音之一,“卿倌只能许一次,这是终身大事,我们当然要慎重考虑啊。”
“当然,你们没有错,谁都要为自己作打算。但是你们没有错,不代表与你们不同的我就是错的。”
那边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式燕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以了吧,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要回去了,一会儿相公回来,该找不到我了。”
“什么?”清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不敢置信,“你是说云少爷跟你一起来的?”
夏越原本靠着墙听戏,听到这里,便直起身来,看着眼前隐约可见的兔毛氅子,不等式燕回答,便抢先扬声叫道:“式燕,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回去吧。”
式燕一惊,转头看了过来,看到夏越笑吟吟望着自己,不知何时来的。
“相公?你怎么在这里?”式燕顾不得其他人,转身向夏越走去。
“我来找你啊,”夏越拉起他的手,捏了捏,抓在手里试温度,“我买好平安符了,父亲爹爹的,祖父祖爹爹的,还有我岳父岳爹爹的。”
夏越故意把人都数了出来,墙拐角那边的卿倌听得十分不是滋味,式燕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没人要的,可是他们倾慕已久的云少爷居然这么亲昵地对他说话,连平安符都是云少爷去买的?
式燕一听夏越这么说,就猜到他的意思,也知道夏越在这儿听了有一会儿了。这个时候式燕才突然意识到丈夫给自己打扮了这身的用意,想到丈夫这么护着自己,式燕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其他卿倌都认为他闷不吭声很好欺负,但其实式燕并不软弱,只是无所谓而已。在他看来,那些卿倌怎么看他,怎么嘲笑他,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他们看轻式燕,式燕也并不看重他们。不是式燕不反击,而是一直以来那些卿倌都只是背后嚼舌根,很少到他面前来挑衅,式燕自己又不会主动去找这些无聊的人吵架,看起来就很像是被欺负也不做声。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都视他为无物的几个人,突然叫住了他,一副有话要说的姿态,法堂里人来人往,他才跟着他们绕到后面来的。式燕是觉得不会有什么好话了,果然一开口就在挑刺儿,本来想大过年的让着他们便罢了,但听到他们说起自己许进云家的事,式燕就不乐意了。
任哪个卿倌被别人摆出一副露骨的觊觎自己丈夫的嘴脸,对自己满脸鄙夷指手划脚时,都不会乐意的吧。就算日后夏越会取侍郎,那也是日后的事,现在还没取你,甚至都不一定认识你呢,哪里来的资格对着正夫郎摆这副样子出来。
式燕也是有脾气的。他喜欢夏越,不管以后有没有人来跟他分享丈夫,现在夏越是他的相公,他当然要捍卫自己的地位。如果夏越待他平淡,他面对这种挑衅或许不会多说什么,但是夏越很疼他,那种宠爱给了式燕很大底气。
此刻又发现夏越毫不掩饰对自己的疼爱,甚至还愿意故意做给那些倾慕他的卿倌看,式燕刚刚的迎战心态倏然松懈,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欣喜。
夏越笑着低头吻他额头,重重的一声传出来,听得式燕耳朵顿时泛了红。
“我找了你好.xzsj8.久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式燕看了看他:“嗯……遇到认识的人。”
“是吗?”夏越淡淡回了句,丝毫不问是什么朋友,更不说要介绍认识,“回去吧,我陪着你把七个神堂都拜了,这里没什么可拜的了,就剩下斋堂了,可是我们说好了不在这里用斋的,人这么多。”
夏越继续刺激人。
式燕突然伸手抱住夏越,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蹭得夏越咧开了嘴笑。
“回去吧。”式燕抬头看他。
夏越笑了,又亲了口:“嗯,回去,我答应了带你去喜久醉的,方管事和成掌柜等着呢,去晚了可不好。”
说着他拉着式燕的手就走,完全不管在拐角那端是不是呆呆站着几个卿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