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太阳光线夹杂有几分温润与柔和，催眠得人简直是要昏昏yù睡过去；贴着地平线吹刮而来的风如同一股接一股黏稠糊糊的胶水般浑浊不堪，让身处在这座球场上的人每迈出一步都必须花费上比平时更多的力气。

又一个平常的下午，没有比赛，只有训练、训练。

不远处几个咋咋呼呼放声大笑的队友围住球门左两脚、右三脚合伙欺负着罗伯特·兹温克尔斯，yù哭无泪的替补守门员身后的球网被明显不讲什么道理与规则的众人刷得稀里哗啦的。旁边的王一没有参与进去，他如往常般是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将球黏在脚上来回拨弄个不停，神情姿态颇有些百无聊赖。

“王——”远处忽然有人在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的波动仿佛液体世界频繁的突触般，如此的熟悉。

他闻声转过头去，表情立即就变得很有些说不出的惊讶与愕然，“范·因斯先生？”

来人正是海牙俱乐部的体育主管，范·因斯。

看着走过来的这个颀长的身影，王一禁不住有些胡思乱想，同时也是在不动声sè暗暗打量这名俱乐部体育主管招呼他的目的。因为按照以往惯例的话，范·因斯几乎很少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训练场地上的。

“王，我来是想找你谈一谈。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

范·因斯走到王一的身前停了下，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脸上神情一变就好像突然看到什么令他惊恐的事情正在发生，张得大大的嘴巴在这时候简直就可以放进去一个迷你足球。

王一心有所感立即回头，眼角的余光恰好瞥见一道黑白的光影一掠而来。电光火石间他想也没有多想就是近乎自我本能似的一个甩头，轻轻一蹭，结果原本直直奔着范·因斯面目去的足球改变了轨迹从几乎已经被吓呆的他的双腿之间穿了过去……

“宾果——”

完成这个高难度的“头球攻门”动作的王一却是差点没忍住大笑出了声！

“咳咳，”体育主管先生使劲咳嗽了几下掩饰着自己被穿档的尴尬，紧接着大声赞叹道，“王，不得不说你进步神速，我每次来都能够看见你是在进步的！相信我，你会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有成就。”

王一听着这有些言不由衷的恭维，心底倒也没泛起什么飘飘然、或者忸怩的遐思与情绪。<ｗｗ。ｉｅｎＧ。ｃｏｍ>神思恍惚着的他甚至也没有察觉出来人语气透出的一丝丝犹豫与迟疑。因为他在那一刻只想从自己内心深处朝着这个人大声嘶吼出一句，“既然我每天都在进步，那球队为什么还要将我交易出去？为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转会费吗？”

王一当然有理由吐槽，不过范·因斯没有让他在这个问题上困惑太长时间。

“也许你是已经听到了一些的风声。”范·因斯略微顿了顿，语气平静，“我知道如果你执意要去问的话维特老头一定不会瞒着你的，他是那么看好你、器重你、将过去的莫大期望寄托在你身上。我也相信他识人的眼光，虽然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不是一个好教练、甚至也算不上是一个好人……”

“不，他是一个好教练——至少在我的眼中，他是！”王一点了点头，脸上凝重的笑容一闪即逝，紧跟着连摇了两下赶紧再补充上一句，“还有，我这么说不是因为他提前告诉了我俱乐部在试图隐瞒关于我转会的消息的……”

“我想他也一定会为你的这个维护而感到欣慰的！”

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哨响，犹如脱缰的野马般将阳光下结束训练的众人投下的影子踩得杂乱零离；人会散尽、光影也会散尽，终究只有这些碧草依旧明绿、只有这里谈话的声音依旧如此冗长。

“关于你转会的消息是俱乐部要求所有知情人保持缄默的，因此我很抱歉。”范·因斯耸了耸肩，脸上的歉意甚是诚恳。

“我以为你们的担心其实完全没有什么必要，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踢好最后的这场比赛的——不光是为了俱乐部，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作为一名职业球员我终究是要向别人展现自我的，不是吗？”

“对，也是为了老维特，为他教练生涯最后的一场比赛，我肯定你会尽十二万分的努力去踢好这场比赛的！也许对这个老头而言他的足球生涯是坎坷的、起伏的，不过你跟你的队友完全可以给它划上一个完美的结局。让ADO海牙继续留在甲级联赛，也是让他别再留下什么遗憾……”范·因斯的声音这时候突然就变得有些深邃、遥远甚至陌生，仿佛来自于另外的一个时空。

王一点点头，“这是自然。不过我只能说我会去尽自己的全力，至于其他人会怎么打算我不敢保证什么！”

然而令王一感到惊恐无比的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居然不是哈格里夫斯·范德雷惹人厌的双下巴，而是队长丹尼·布伊斯一双细长的小眼睛里面shè出的丝丝jīng光。

他赶紧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诞的念头驱除出去，笑了一下继续道：“那么我可以提前道一声告别吗？我不敢肯定在去阿姆斯特丹前还会不会再见到你，鉴于我们之间相互碰面的频率？”

“当然不能了！”范·因斯嘴角诡秘地一笑。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会继续合作下去的！”

“什么？”王一一下张大了嘴巴，是比刚才陷入惊恐状态的范·因斯的嘴巴张得还要大！

“没错，下个赛季我也会离开海牙，去阿贾克斯俱乐部担任体育副总监的职位。因此如果你是要选择道别的话看来得另外再找一个时间了，至少不应该是现在。”范·因斯脸上得意的笑容让人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发现了一个宝藏的秘密似的。

王一的心一个咯噔，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些什么。

“那么——”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语气，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的迫不及待，“我的转会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嗯哈……阿贾克斯许诺给我新的职务，新的薪水，条件之一就是我可以成功运作你加盟阿贾克斯。”

这是一个迟疑外加尴尬的回答。

而王一一下就感觉到自己心底某个地方好似响起一声什么东西破碎了的回音。这陌生的感觉甚至让他接下来的反驳也顿时变得有些空洞与无力，“你怎么可以——？”

“我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做？”范·因斯反唇质问，声音说不出的激愤与信誓旦旦，“为什么我就不能有属于自己的选择？阿贾克斯给我开出的是二十五万欧元的年薪，这是我在海牙赚到的三倍还要不止。既然如此，我为什么就不能够做出一个顺从自己内心的选择呢？”

“只是钱的缘故吗？”王一觉得应该还有另外一些隐情的。也许是因为他还不太相信自己身边的人为了钱，居然可以如此**裸。

“难道一个钱的缘故还不够吗？人是往高处走的，王！就譬如你——至少阿贾克斯会心甘情愿、痛痛快快地给你开出税后四千欧元周薪，而不会是像海牙那么忸怩与拖延不决！而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范·因斯说着两只手在胸前一个狠狠的握拳，眼睛冒着锃亮的光。

“不过至少你可以不用背叛得这么干脆、这么毫不迟疑罢？”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过最窘迫万分的时刻！”范·因斯这时候的脸上泛起了大片大片的cháo红，一副声嘶力竭的模样，“钱当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人怎么可以没钱呢？人怎么可以没有钱呢？就是你，现在也是一个在努力往上爬的穷小子！不是吗？至少你的新女友、凯拉·奈特莉以及她周围的人就不会认同！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赚钱的本事没有你把妹的本事那么高超的话就尽早离开她罢，免得到时候伤人伤己伤自尊。你知道她有多少钱吗？《福布斯》上说她去年一年的收入足足有1500万英镑，而你呢？你呢？她在伦敦的一座豪宅可能就是两百万英镑，她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一件最雍容的晚礼服就相当你八个月的薪水，而她在帝国大酒店最顶层的VIP总统套房中住上一个月，你一年的球就白踢了……那么你说、你给我说说你是不需要钱的吗？你难道不需要钱吗？你难道他妈的还不需要钱吗？金钱也许不是衡量个人价值的唯一标杆，但至少它是其中可信度最高的一个——尤其是在这个到处浮华喧嚣的时代！”

“好了”范·因斯终于愿意停下来，“我也不愿意去听你的什么教训，这些说教在过去三十多年的时间内我已经听得是足够的多。况且你也没有教训我的资格——至少现在的你、在海牙一个月赚不过两万欧元的你还没有这个资格的！所以就好好收拾一下心情，努力踢完在这儿的最后一场比赛，然后再痛痛快快像个男人去跟大家告个别，准备开始自己的另一段旅程罢。莫问前路如何，因为这总是会让疑虑的人们心生怯弱。”

王一着实被蒙了好一顿的劈头盖脸。

偏偏范·因斯的这些话实在找不出什么明显的错处，可王一依然觉得他说得不对。

他知道，“人，不能仅仅只为了金钱而活着。”

至少，是在年轻的时候，在青chūn肆意飞扬的时候，在还值得为曾经的理想而奋斗不息的时候。

太阳的光线在这一刻直直照下来，晒得远处一排的法国梧桐也耷拉下脑袋，仿佛是已经屈从了炙热而严酷的现实。而这幅景象与正在这块训练场上汗水滴淋的王一混淆在了一起，一时也分不清谁才是谁的布景、谁才是谁的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