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阿姆斯特丹这座城市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相比较海牙，你觉得这两座城市在风格与文化气质上是有怎样的不同？

“如果有，那么这些不同之处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具体体现到你前后效力的两只球队身上？

“而且，你又是如何去改变自己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适应这些新的环境呢？”

一个下午，一身休闲装王一与冒昧造访、曾经采访过自己的楚中天，相约坐在未来训练基地街角处的一间静谧的咖啡馆内。然后上面的这些提问顿时犹如一串110机关炮突突着而来，一瞬间就打破了王一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夏天的宁静时光。

恰逢黄昏将至，褪去炙热光芒的晚霞从落地窗的位置透shè进来，将这两个相对而坐的人的轮廓染得无比金黄；身着燕尾服的男侍女侍流水般穿行、穿花蝴蝶般在给光顾的客人以安心的享受与回味：不远处，吧台上一个安静的钢琴手在演奏着一首叫不上什么名字的轻音乐，音乐的节奏很舒缓，很轻松，混合着倾洒不定的淡淡忧郁将这里的气氛渲染得更加富有文艺气息，也是让来客们的交头接耳与窃窃私语的交谈听上去仿佛恰到好处。一切的景象不禁让人感觉置身在老旧相片里面的大工业时代。

这时候，王一低下头看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这杯苹果汁，心底有些无奈自己跟楚中天的这场“你问我答”的采访游戏。

原本他是不愿意接受这次采访请求的。这倒也不是说矫情或者傲慢态度之类的原因，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报道的，最近半年的时间除了那次转会以外，实在没有什么消息可以跟他在国内rì渐增长的球迷群体所分享——如果被扔到了预备队不算是一个特大新闻的话！但他从来也不觉得被下放去预备队是一个可以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消息。因而在楚中天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不认为自己应该有什么难抑的兴奋与难耐，他至今还不习惯这些过分的赞誉与吹捧。

“说一说罢？”楚中天看了一眼王一的表情，陪着笑小心翼翼催促道。

“作为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自然是要比海牙更繁华一些，即使不去看街上这些来往不息的人流车流，就只看保存下来的那些古建筑，就完全可以了解这座城市的历史韵味与风尘。不过一般我很少出来散步，因此你要问我究竟是有多少的故事与传奇过去，我只能告诉你我一无所知。毕竟——你知道的，我是来踢球的，不是为了这些而来的。然而话说回来，相比较海牙，阿姆斯特丹这座城市却是有一样东西，是要让人时时刻刻加以注意的。其实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愿意经常出来的一个原因！”

“是什么？”楚中天竖起了耳朵，如猫抓的好奇心一下就被调动了起来。

王一笑了笑，没有搭话，有意无意转过头往一旁稍稍使了个眼sè。楚中天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打量出去，就看见不远处的吧台上一个孤单如水仙的金发女郎正一副优雅的姿态端坐着，时不时翘首就朝这边打量过来。而这一下恰好瞥见王一视线一个不经意间的停驻，顿时鲜花般嫣然的笑意就爬满了她略施粉黛的jīng致脸颊，然后举杯轻轻的一个颔首示意，是那么的清丽迷人、惹人遐思。

“Cheers——”王一点了点头，遥遥举杯回应，嘴角的笑容灿烂而且意味深长，“看着罢，你马上就会看到这座城市最令人迷醉、也最危险的一面！”

“看什么？”楚中天一脸的茫然，再配上他肥硕的体型与一张圆嘟嘟的大脸瞧上去倒也有那么几分说不出的滑稽味道，只是让人分不清他真的无知无措还是只在故作一下姿态。

王一也不着急答话。

音乐如清泉依旧流淌在四周的空气中，缓缓流淌、流入每一个拥有着善良之心的人的内心世界。

一个男侍者举着托盘走了过来，一脸职业化的温润笑容盎然，“两位先生，那边的女士说今天很是荣幸得以结识两位，因而——”

楚中天面对这突然的一幕很是愣怔，而王一只轻笑着点了点头，明显对这些事情已经相当不陌生。

男侍见状连忙放下东西，低头退了下去。

放在了楚中天面前的是一杯黑咖啡，而给王一的是一大杯sè彩鲜艳的苹果汁——跟他刚才点的那杯一模一样。

不过眼尖的楚中天一下就看到盛放苹果汁的杯子与杯座间还嵌着一张粉红sè的小纸条，他抬头惊愕地看了王一一眼，一脸质询的不解神sè。

王一抽出纸条扫了一下，嘴角浮出一丝掩饰不住的自得笑意。

这时候靓丽女郎看到王一发现了自己的这点小把戏，随即嫣然的一个轻瞥，那副明眸皓齿仿佛一下就将整间的咖啡馆都照得有些亮堂了起来；然后扭着浑圆的翘臀款款而去，只留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眸与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那么的富有诱惑。

如同阿姆斯特丹这座城市自身惹人流连的魅惑风情。

王一将纸条展了开，翻过来，一长串的数字立即映入了楚中天的眼帘。

“是电话号码？”他问。

王一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多了一丝隐约的无奈。

“怎么没有写下名字？”

这个问题着实突兀。王一一个愕然，然后斜着眼鄙视的表情就好像是在打量一个从来没有去过夜店的小白。

“这算什么？”楚中天哑然失笑，摇着头很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当然不算什么——因为如果是在晚上的话，这类事情可能会更多……”

“晚上？难道你晚上也会来这儿吗？”楚中天仿佛抓摸到了什么，紧声追问道。

王一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将小纸条抓起来轻轻攒成一团恶作剧似的扔进了侍者刚送上来的、盛满苹果汁的玻璃杯内。

小小的纸团在透明澄净的汁水中不断浸染、舒展、沉沦，继而与之融为一体，犹如身在阿姆斯特丹这座yù望城市的最后结局。

楚中天笑了笑，转过头就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咖啡馆内的人来了走、走了来，只有他们谈话没有停止，还是在继续。

“那么阿贾克斯呢？你来了也已经差不多快半年时间，那么对球队及其坚持的足球理念有什么自己的认识与理解呢？我知道在欧洲足坛，一定程度上这也是主教练提拔球员的一个重要依据……”

“你这么说有点意思。荷兰足球讲究的是整体，是全攻全守，这一理念要求进攻与防守的均衡，源自足球战术大师米歇尔斯。但为什么会是米歇尔斯呢？为什么会这种理念会首先出现在荷兰这个低地国家？

“历史的缘故荷兰人素来崇尚zì yóu、藐视权威，国家观念淡薄，自主意识极强，这独特的个xìng也切切实实反映在足球上面。全攻全守不是要求所有的场上队员都去参与进攻或者防守，而只是一个为了平衡荷兰足球自身攻强守弱态势的权宜之策。崇尚zì yóu以及无拘无束的荷兰人在场上更加喜欢担当进攻的角sè，这导致荷兰足球一直都很缺乏很优秀的防守人才。相比较橙sè郁金香令欧洲列强深为恐惧与战栗的前场攻击群，后防线上五十多年来也才只寥寥出现过罗纳德·科曼、雅普·斯塔姆这样的世界级中卫，埃德加·戴维斯这样的强力后腰，其中的科曼还是以他犀利的进攻和任意球能力为人称道。这一原因在一定程度上自然需要前场的进攻型球员也承担一部分防守责任。

“其次因为地理条件的缘故。荷兰在过去的几百年一直都有围海造田的传统，这一传统促使荷兰人在空间利用方面不遗余力，身在荷兰入目所及大都是一些规则的、完整的几何图形——对，很像rì本！这一点也完整无缺反映在了他们对足球的认识上面——即他们对空间的充分利用。譬如4－3－3，完美的小技术使得他们可以在极狭小的空间内获得出球的线路与进球的机会……”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敢打赌这些肯定都不是你自己的想法与认识……”楚中天一时间只听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实在忍不住才插问了一句。

“唬到你了罢？”王一咧嘴诡秘的一笑，回道，“自然——我才多少岁，哪会有这么深刻的见解？都是抽时间看书看来的。跟同龄的队友们相比，我在起跑线上就已经输了老远老远，如果不再多努力一点怎么能赶得上？”

看着王一这时候强装出一副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来调侃这个对中国足球而言明显分外沉重的话题，楚中天也是禁不住一阵阵的哀叹——曾经，谁不青chūn年少？曾经，谁不是追风逐梦的阳光少年？然而哀莫大于心死的现实又能给梦想附加多大的重量呢？而王一能去置喙什么、又能有什么去指手划脚的资格呢？

“中国足球？哼哼。”楚中天在心底闷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