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会议室的门,钟蕾意外地看见所有的人已起身开始收拾东西,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每个人都只匆匆道一声“钟助理”,便各自忙碌了,似乎在这场会议上,万倾布置了很多新任务。
待所有人走完,钟蕾才咬紧了牙。看向坐在主席座上悠然喝茶的万倾,她沉声说:“你通知我销售会议的时间是在下午四点。”
万倾转头看她,蜜桃粉的腮红显示着她的好气色。她精致的妆容对比着钟蕾惨淡的神情。她只嫣然一笑,薄透的唇从杯沿移开:“我突然想起四点以后还安排了别的事,所以把会议提前到两点进行。”说完,她似乎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对钟蕾歉意说到,“我好像忘了通知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最近事多,人也特别健忘。”
“万倾,”受够了她反复拐弯抹角地刁难,钟蕾决定揭开那一团和气的假象,“你是故意不让我参加会议的,是不是?”
“怎么会?”万倾的表情很受伤,“你一向关心世倾的业绩情况,销售会议上经常会讨论到有关公司销售政策,公关活动效率等重大事项,我怎么会故意不让你参加?”
“正是因为重要,所以你刻意不让我参与,不想让我知道世倾的事,对不对?”钟蕾的声音转为冰冷,眼神也毫无躲闪地看向万倾。
“你要这么想,我就真没办法了。”万倾一脸无奈,并不欲多作解释。
钟蕾放下手里的资料,缓步走到万倾的面前,每一步都步履沉重,曾经她被万倾喻为左臂右膀,不可或缺,而如今却莫名其妙地连会议都不敢让她参加,好一个翻脸如翻书,变化之快直让她措手不及:“换走了我提拔培养的主管,更改了会议时间却不予通知,接下来你还要做什么?”
听闻此言,万倾放下茶杯,缓缓起身,对视着凝眉的钟蕾。她抿唇轻笑,纤细的手指滑上钟蕾苍白的脸颊:“我做这些事完全是无心,让你不开心,我道歉便是,何必这样剑拔弩张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有矛盾呢。”
钟蕾拿下万倾的手,冷笑道:“用不着装腔作势,你何不直言,你担心我的身份危及到你的利益?”万倾以为她看不出吗?她的防备根本是不加一点遮掩的。钟蕾的心在初一进会议室就已经碎掉,追随万倾多年,竟是如此下场,万倾昔日的信任难道真的都是假的吗?
“我的利益?”万倾挑眉,冠冕堂皇地说,“如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世倾的发展,何来你我?况且爷爷还健在,我们在此谈你的利益,我的利益,是不是也太不尊重他老人家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钟蕾咬白了唇,万倾的刻意扭曲完全伤了她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沉声问道:“万倾,我和你这么多年共事,你说说我对世倾如何?”
“尽心尽力。”
“那我对你如何?”
“忠心耿耿。”
“可有一丝非分之想?”
“从来没有。”
“那么今时今日,你这么对我,心中难道没有歉疚?”
万倾抿唇而笑,眯着眼,无奈地摇头:“今时今日,难道我对你不好吗?我给你换了最好的办公室,室内设置与我一般无二,我还要让你做副总裁,可你并不领情,请问我还要怎样对你才算好?”
万倾的话让钟蕾哽住无法作答。她终于明白万倾的举动是一环扣一环,紧锣密鼓,并非如她之前所想只是任性妄为。如此一来,心伤得更甚,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下属,被上级怀疑,离去便是,可万倾难道不明白,她钟蕾是将她当姐妹般呵护和对待吗?
“万倾,”收拾满心的破碎,钟蕾似是承诺般地说,“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不管我身世如何,我都与你没有任何利益争斗。我本就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安安份份做好自己的事已经满足,我并没有太多奢求,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明白。”万倾淡笑,拉了钟蕾的手说:“好端端说这些干什么,竟像发誓似的,我并没有说你什么啊。”
钟蕾的手在万倾的手中渐渐失了温度。万倾一直与她打太极,拒不承认对她的怀疑,可她清楚知道,万倾对她已是多般忌惮,只是不愿明说罢了。
即如此,她也没有必要继续再对万倾明心志了,说再多,万倾也不会信的,那些心照不宣的日子已经死去了。似有些心灰意冷,钟蕾抽回手,转身向外走去。
“哦,对了。”万倾在身后叫住钟蕾,“爷爷说让你去一下别墅,他有话同你说。”
钟蕾站住,冷掉的心突然紧张起来。
“爷爷特别强调让你一个人去。”万倾缓缓补充,“我想也好,趁这个机会,你有什么话,也可以好好跟他谈了。”
万倾的暗示钟蕾不是没有听懂,她选择不予理会,只应了一声“好”,便走出了会议室。一路上,每走一步,心就碎得更厉害一点,她没有想过,身在商场,伤自己最深的竟是视若姐妹的万倾。
一路有些昏昏噩噩地来到万家别墅,钟蕾收拾心神在陆管家的带领下进到书房。推开门时,万柏寒正在看书,阳光透过硕大的古典落地玻璃窗照在他月白的长衫上,他看上去冷酷而威严,一如二十几年来给到钟蕾的印象。她完全无法想像,眼前这个熟悉的人会是孟柳口中那个薄情寡义的男子。
“来了,坐吧。”万柏寒放下书,摘下老花眼镜,又吩咐陆管家给钟蕾泡上红茶。
钟蕾再度收拾住纷乱的思绪,一如往常面带微笑地走到万柏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恭敬地叫了声:“爷爷。”
万柏寒点点头,又认真看了一眼钟蕾,略皱了下眉,缓缓问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叫你一个人来别墅?”
“我不知。”钟蕾如实回答,心中不免忐忑。
“倾儿说,她换掉销售部正副主管一事,你也知道?”万柏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时,眼神已有几分凌厉。
这眼神看得钟蕾背脊冒汗,她硬着头皮答了声:“是。”
“你也认为她这么做是合适的?”
钟蕾心下一紧,吞咽了几下口水,才勉强应答:“万倾觉得他们二人最近状态太差,无法胜任销售主管的职位,所以才做的人事调动。我想她作为总裁,也有这个权力,所以也未加阻拦。”
“荒谬。”万柏寒冷哼一声,“倾儿一个人糊涂行事也就罢了,如今你也跟着她不清醒起来。”
钟蕾自知此项决定有失误,不敢出声反驳,只能垂首以对。
“蕾蕾,这么多年来,你的才智能力,我不是不清楚,可我始终让你在倾儿身边做助理,而不给你更有实权的职位,你可明白是为什么?”万柏寒扫一眼面色苍白的钟蕾,略缓和了一下语气。
“明白,爷爷是想让我帮忙看管万倾。”
“所谓看管,不仅是在她有需要的时候帮助她,也是在她胡来的时候提醒她。辅助万倾,不仅要做个忠臣,也要做个谏臣。”万柏寒凝眉感叹,“倾儿从小就比较感性,有时难免肆意妄为,比起她来,你要成熟懂事得多。把你放在她身边,很多世倾的事我都要少操不少心,你,”万柏寒抬眼看她,认真地说,“不要让我失望。”
爷爷对她的期待,钟蕾并不是不明白,以前她也一直都是像爷爷期待的那样做的。但如今,万倾对她的刻意为难,让她做事不免缩手缩脚,为免误会,也不好像曾经那样过问万倾的事情。现在爷爷与她单独一人谈话,语重心长,她不免压力更大。很多事情,她并不方便与爷爷说,多少苦闷,也只有肚子咽下。
钟蕾沉默了片刻,终还是在一声叹气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嗯。”万柏寒满意地点了下头,对于钟蕾,他一向只需提点一二。捏了一下眉心,他微微合上眼:“你去吧,我有点累了。”
“是。”钟蕾听言站起身,背上包,转头向外走去。只是她步伐益加沉重,满腹心事不知要向谁诉说,她原本只想简简单单做人,平素唯一的念想也不过是找到亲生母亲,只是没想到,现在找到了,却让她平静的生活纠结起来。
回过头,看看夕阳下的万柏寒,他小憩的脸部线条泛着淡金的光泽。这个男人,一向是她的偶像,他一手创立世倾,并几经风雨让它屹立不倒;他从不留念俗事,除了在事业上有欲求之外,对其他似乎都无渴望。她无法相信,这个她从小仰望到大的人会是抛弃她们母女的父亲,二十几年来,她从未在他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看到任何父爱的影子,她难以想像,他与她真的是父女。
“还有什么事吗?”感觉到钟蕾半天没有动静,万柏寒睁开眼,淡淡问道。
“呃…我…那个……”万柏寒突然地发问让钟蕾吓了一跳,吞吞吐吐答不上话。
“有什么事就说。”万柏寒皱眉问着,声音有着不自觉的威严。
“没什么。”钟蕾摇摇头,掩饰自己的失态。正要离去,却又站住了脚,咬了咬唇,她鼓起勇气问:“爷爷,您知道我爸爸是什么样子的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也知道问这个没有多少意义。既没想过与万柏寒相认,她亦不奢望他对自己会有一丝父女的情谊,可不知为何,她仍是在见到他后有点在意,他究竟是如何在看待自己?
万柏寒清冷的目光迎视着钟蕾的忐忑,面对她的疑问,他并没有多少躲闪,亦没有太多表情的变化。以一惯严肃的语气,他沉声回答:“我如何知道?”
钟蕾并不意外万柏寒的回答,实际上她也不应该有多少期待。如果她真是他的女儿,想必也是一段不愿回顾的往事,如今她问起父亲的模样,他又如何会对她坦诚应答呢?
收拾起不该有的心伤,钟蕾再度道别,走出了别墅。
夕阳下,她仰望天空,细小的尘埃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本不是个太注重生活细节的人,而此刻她却觉得那尘埃飘飘扬扬,甚是自由。如果每个人活到最后都不过是宇宙的一粒尘埃,那么此时,她会飞向哪里,又会落到何方?突然之间,没了一切的归属感,她的心平静得如同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