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晚上，风吹得人有点微醺，空气里充斥着暖洋洋的味道，可钟蕾却觉得呼吸的都是冰冷。世倾里虽设有一间豪华的办公室给她，可她却日益感到没有容身之处，而家里孟柳整日地冷嘲热讽让她片刻不能喘息，世界这么大，她却不知道去哪里才好。

懒懒地在街上行走，冷不丁看见一个哭泣的女孩。女孩大约三四岁，她一边指着摔伤的膝盖，一边抽泣地向身边的女子哭诉着委屈。女子蹲下身，温柔拥抱了女孩，那柔软的手掌轻抚着女孩的背。女子轻声低喃，似在说着最暖心的安慰。女孩一会儿便不哭了，拉了女子的手，开心地消失在了路口。

她们是母女。

钟蕾有点恍惚，曾几何时，也有一个温柔的女子给过她温暖的拥抱。她曾陪着自己走过三岁前所有的时光，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她一直与自己在一起。她不曾呵斥自己，更没有任何责难与逼迫，她的爱包容一切，如果不是她，自己根本不能理解母亲的含义。可是，现在自己伤痕累累，妈妈，你究竟在哪啊？

失神的眼在看到坐在小区凉亭里的陆小葵时有了一点神采。钟蕾轻轻叫了一声：“小葵。”便觉所有的委屈在周身蔓延。现在，能够耐心听她说话的人仿佛也只有他了。

“回来了？”陆小葵微微笑着，招呼钟蕾去自己身边坐下。

“你怎么坐在楼下？没有去上班吗？”钟蕾漫不经心地问着，坐到了他的身边。天空中，一片梧桐叶子缓缓落下。

“今天我休息，你忘了？”

“哦，是的，我都记不住事了。”钟蕾淡淡地自嘲。

“你是心事多，没精力顾及这些琐事了。”陆小葵叹着，看了看钟蕾无奈的笑脸，轻轻问道：“你好像心情又不太好。”

钟蕾抬眼看看院墙的碧萝，平静说到：“无所谓好与不好，这段时间我天天都是这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其实知道万倾对我的忌讳，所以上班也有心理准备，只是有时事情来得突然，不免还是会伤心。”

“她是不是又为难你了？”陆小葵皱眉。

“为难也称不上，只是她的防备日益渐深。”钟蕾抚一把额前的垂发，舒一口气说，“今天，她突然说要给我找个帮手，分担我的工作，呵呵……”她笑得满脸嘲讽，“我自己也不过是个助理，哪需要什么帮手？她这么做，也无非是想找个借口在我身边安个眼线，随时关注我的动静罢了。”

“万倾已经这样不信任你了吗？”陆小葵惊叹。看来苗微漾说得没错，万倾的紧逼是不会有尽头的，她只会随着钟蕾的软弱而越来越恶劣，直到完全把钟蕾逼出世倾为止。

“是不是挺让人伤心？”钟蕾侧头看他，淡然的眼底有一抹哀伤，“连她自己都承认我对她，对世倾的努力，可利字当前的时候，就把以前的一切都抹杀了，我现在基本上是她最大的敌人了。”

“你不可以这样啊，蕾蕾。”陆小葵拉着钟蕾的手，心下有些着急，“我感觉万倾自找到你母亲开始便着手准备对付你了，她现在打的是有准备的仗，她不会收手的，你又何必执着于一定要在她身边呢？你的忠心日月可鉴，可万倾不领情啊，她认定了你是她的威胁，你再如何表明心志也是没用的。”

“可是我有办法吗？”钟蕾凝眉，眼里尽是无可奈何，“如果世倾与我的牵扯只在万倾一人，那么今天我不会任她乱来。我是没法放下妈妈临终前对我的嘱托。她说如果有一天万倾闹了，让我帮忙照顾她。”

“你错了。”陆小葵摇头，蕾蕾果然中蛊太深，“那个女人是你妈妈吗？她是万倾的妈妈！你的妈妈坐在楼上呢。”

“可是她对我好，她的心里有我。”钟蕾顽固地坚持。

“她敢对你不好吗？你是她公公的亲生女儿，她敢不把你放在心上吗？”要怎么说，蕾蕾才能理清这个关系。

“小葵！”钟蕾厉声喊停他的话，任小葵是她的男友，也不可以侮辱钟莞尔。

“我说这些你接受不了，但这就是事实啊。”陆小葵不再像以前那样因钟蕾的生气而退缩，他觉得此刻的钟蕾根本不在清醒的状态，如果他还像以前那样退到一边，苗微漾的假设肯定会成真，那个时候，他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钟蕾满心疲惫，不想有更多争执，她深深吸口气，说到：“不说这个了。”

“蕾蕾，你不要再逃避了，万倾她已经翻脸了！”陆小葵强调事实，“我知道你不忍伤害她，也不想与她争夺什么，她要是念一丝情谊，我也不会劝你去争取，可是现在，你再不为自己争取，就连活路都没有了！”

“争取？”钟蕾失神的双眼含了一点惊诧，“你要我争取什么？”她说这话时，声音很冷，可比这更冷的，是她的心。

“争取你该有的东西。”陆小葵握紧了钟蕾冰冷的手指，“我觉得阿姨虽然尖锐，可她的话也不无道理。万老先生是你的父亲，你如何认不得？这本身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如果你认了亲，即使不在世倾也可以过得很好，何必还看万倾的脸色？”

“是我妈让你来找我谈的吗？”钟蕾冷冷地问道。

陆小葵打了个哽，才说到：“阿姨并不知我们会谈这个，但她知道了，也肯定会支持和赞同的。”

“她当然会支持会赞同，她的心里除了钱以外什么都没有。”钟蕾抬眼，清亮的双眸顶上陆小葵的眼，“那你呢？”

“我？”陆小葵目光闪烁，不敢直视钟蕾，那一刻，他犹如被审讯。

“你现在的心里，”她用手指抵住陆小葵的胸口，冷然问着，“是不是也充满了金钱的香味？”

钟蕾的质问让陆小葵有点脚底发软，她怎么会这么赤裸裸将他的劝告与金钱挂钩？他想反驳，却又有点词穷，只能憋着气说：“你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呵呵……”钟蕾忍不住仰天长笑，如果是孟柳让小葵找她谈，她尚且会以为陆小葵糊涂，如今却是小葵自己要她去做她最不想做的事，她更加悲伤。她辛苦找寻的母亲逼她不说，现在连她深爱的男友也开始添一把火。在他们心里，她不是女儿，不是女友，只不过是一棵摇钱树。

钟蕾凄然的笑声让陆小葵心下发抖。他从来没听她这样笑过，忍不住嗫嚅喊道：“蕾蕾……”

“你们都不要痴心妄想。”钟蕾冷然打断陆小葵的话，“不管你们说什么，都只不过是白费唇舌，我不会去认亲。陆小葵，你听好了，我不会去认亲！”她的目光渐渐冷掉，月色下，她惨白得如一具死尸，她如行尸走肉般丢下呆若木鸡的陆小葵，慢慢朝楼上走去。

那一夜，钟蕾的家，安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