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永华道？”

崔谨全颔首，只道：“自朝荣帝姬薨后，公主府空了下来，永华道的风水，又是皇宫外苑里头最好的，先帝爷曾经也留了亲谕，有意将公主府改为亲王府。”

我这下终于明了，不曾想到皇兄竟然做到了这般的地步。只是眼下闳儿还那么小，再加上如今皇兄皇嫂双双离世，他要怎样一个人呆在皇宫外苑里的亲王府上。崔谨全似是看出了我的顾虑，于是轻声提议道：“陛下不妨今日去瞧瞧小主子吧。”我应了下来。

宫里头悲肃的气氛尚未消散，宫人们还都穿着白色的丧服，连带着头上的头饰也素净了起来，我一路从简只带了崔谨全一个人，经过了皇嫂的凤藻宫，蓦地顿步。

崔谨全问道：“陛下怎么了？”

“进去瞧瞧吧。”我如是说道，抬脚就往凤藻宫走去。皇嫂虽然不在了，但凤藻宫依旧保持着原样，原先的宫人也兢兢业业地打扫着。推开门，迎面扑来一阵檀香，我走了进去。

凤藻宫内的摆设有些空荡，我甚至能依稀地看见，皇嫂穿着大红的凤袍，坐在桌子旁，同闳儿嬉戏，转眼，这里依旧是空荡的一片。我叹了一口气，立在里头。

“崔谨全，”我蓦地出声叫道，他便往前了一步，我沉了声音，“你说，皇兄对皇嫂，可有一分情谊？”

身侧安静了一会儿，半响，我听见崔谨全的声音响起，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声音略有些干涩，“许是有的吧，奴才伺候先帝爷二十多年了，他虽同先后娘娘不太亲近，可是奴才看得出，先帝爷心里头，是有先后娘娘的。”

听了崔谨全这番话，我不禁哑然失笑，“皇兄对待自己爱的人，都可以如此残忍地亲手毒杀，”我偏头，直直地看着他，只问道：“那你说，待十年之后，他又会给我什么样的结局呢？”

我是这样问的，崔谨全没有再说话，身旁寂静地仿佛都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响，我突然害怕起来，曾经亲厚的皇兄变成了那样，而我，会不会终有一天，也成他那番模样呢？

半响，身旁仍是寂静一片，然后我说，“走吧。”

于是，凤藻宫的门再度关起，眼前蓦地出现皇兄抱住浑身是火的皇嫂的那一刻，掩在广袖之下的手一紧，十年之后，皇兄到底会不会如言放我离开，我不知道。

................

再次见到裴长郡，是在我的登基大典之上。

我手中持着圣旨，身上暗色的龙袍镶着红边，在庄严的奏乐声中，只一步一步地踏着铺了红绸的石阶往上走。八十一级石阶的尽头，是朱红柱子明黄瓦的大庆殿，金龙环绕，象征着帝王的龙椅静静地摆在殿内。

我缓缓走着，脚步沉稳，礼官的声音在一侧甚是铿锵有力地响着，然后，我在红绸的尽头顿了脚步，一手托着玉玺，一手扯了龙袍，飞旋转身，衣摆飞扬。

崔谨全展开圣旨，高声读道：“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朕承先帝隆恩，得归大孟，先帝承德，在位三年，天下归顺，百姓安居。今朕荣登大位，本遗落民间之龙，仰赖天恩，顺承帝业，朕必谨遵宪宗孝武仁皇帝之遗宗，仿效唐宗宋祖，治隆唐宋，远迈汉唐，以善继而善述，惟是本以诚，持之以中正，要之以宽仁，绵升平之泰。

是以改年号为承安，朕思宏业，皆众卿合而戡立，凡赤诚智佑之士，疆关舍驱之卒，必将因功晋赏，小则仕镇，达则三卿。股肱之臣，尽职恪守，君民一体，共扶社稷，必使朕之江山天地同寿，日月同辉。”

尔后一拢圣旨，恭恭敬敬地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是，我看见裴长郡穿着鲜卑国的吉服，站在一大堆质子之中，也恭恭敬敬的下跪，混着文武百官的声音，是震耳欲聋，且又无比齐整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挺直了背脊，立于高位，面前是黑压压的一片，从这一刻起，我突然意识到，当皇兄和父皇站在这个人人都羡慕着的高位上，究竟是如何的心境了。

寂寞，孤单，或许，隐隐还掺杂着些许不安。站得越高，肩上的责任便越重罢。

登基大典并没有崔谨全口中那样的繁琐，许是因着无比顺利的缘故，使得典礼便得以结束了。我独自一人踱步在御花园之中。如今后宫空虚，我借着皇兄驾崩而大赦天下，放出了一大批宫人，乍然走进后宫，倒是颇为地静谧。

此时崔谨全被我打发回了奉先殿。

如今已是春至，御花园里百花争艳，偶尔还能瞧见几个宫人小心翼翼地修剪花枝。驸马在时，有段时日对公主府中的百花颇有兴趣，我曾经跟随着他几次修剪花枝，驸马当时告诉我，“这花就同人一般，若是不将旁枝斜叶剪去，只怕日后有的是麻烦。”

我顿了脚步，用手托起一朵开得正艳的花，鼻尖萦绕着的，是浓郁的花香。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蓦地一愣，却是没有回头，只听见有人在我后头似乎是拱手作揖道：“恭喜陛下。”

话音刚落，我方才辨出这声音是裴长郡的。

神思略微恍惚，不晓得为何，我心里突兀生出一抹不自在来，甚至还夹杂着些许不安。于是我缓缓转过身来，裴长郡依旧穿着鲜卑国的吉服，立在我身后的石阶之上。

我只笑，将手掩在宽大的广袖之下，“何喜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