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景奕然的时候，他比我想象之中看上去精神要好许多，面色红润，全然不似离宫那日，我去送他时所见到的那般。

想来眼下景奕然的伤势，应当是好的差不多了。

见我跟在四方身后走来，景奕然的面庞之上并没有露出多大的意外神情，他此时倚在湖心亭的栏杆之上，着了一件灰色的袍子，整个人看上去比我平素之中成日里穿着官服的大司马，要清冷许多。

“公子。”四方走上前，叫了一声。

景奕然的目光本是落在我的身上，只是待得四方开口的时候，他登时又挪走了目光，尔后起身，朝我拱手行礼。

我连忙讪笑道：“景爱卿免礼，景爱卿免礼。”

景奕然在这时复又抬眼看我，语气甚是平淡道：“陛下可用饭否？”

他好似一早便知晓我还没有进过食，心中一阵，面上仍旧保持着一抹笑意，我颔首道：“那就有劳景爱卿了。”

闻言，景奕然微微点了点头，朝着四方吩咐了一番，后者很快心领神会，躬身退了下去。

待得脚步声远去，景奕然复又示意我在湖心亭内坐下。外头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湖心亭里头摆放着几处炭盆，虽说这个地方四面通风，可是如此一来，却也十分暖和，丝毫不觉寒冷。

直至我坐下来以后，方才看见景奕然所在的那个位置，旁侧还摆着一个小炉子，而小炉子上头，则是坐了一口锅，里头的水已然沸腾，当中的酒壶随着沸水上下波动着，起起伏伏。

我没有想到景奕然还有闲情逸致，赏雪温酒。

思及至此，我难免用疑惑的目光去打量他，只后者似是恍然未觉，自顾地递来一只擦拭干净的酒杯，尔后从锅里头拿起那酒壶，不紧不慢地斟了一杯酒水。

“陛下一路冒着风雪而来，先喝杯酒暖暖身子罢。”他如是说道。

我一愣，却并没有迟疑太久，小心翼翼地端起那酒杯，瞧着景奕然先行喝了一口，我方才端着酒杯，亦也抿了一小口。

略有些火辣的液体入喉，带着一股子丹田而上的暖意，我惬意地眯了眼，险些忘记自己如今的处境。

偏巧景奕然全然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像极了世外仙人那般，对我面上越发显露出来的焦急，视而不见。

约莫一刻钟之后，四方领着两个模样甚是青涩的小丫鬟，捧着食盒快步走了过来。

于是我只好又咽下好不容易到嘴边的话语，眼见着四方同那两个小丫鬟，一一把做好的菜肴拿出摆放好，尔后又重新退到了湖心亭外头去。

略扫了一眼桌上菜肴，清一色的清淡口味。

许是因着景奕然先前受伤的缘故，桌上菜肴都是鲜少有油腥之类的。

我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站在湖心亭外头的几个人，复又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道：“景爱卿可知，杜爱卿眼下如何？”

“杜将军？”景奕然闻言，登时挑了眉毛，似是诧异。

我见他没有多少不对劲的地方，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应道：“正是。”

景奕然在这时忽的笑了笑，声音清脆悦耳：“陛下，杜将军是您的臣子，微臣亦也是您的臣子，若是连您都不知晓杜将军眼下如何，微臣又如何得知呢？”

我想，我大抵是大孟数千年来，当得最窝囊的一个皇帝了。

我一时哑然，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话来应对。

尔后又见景奕然斟了一杯酒，施施然地自顾饮下，我只好皱了眉头道：“景爱卿如此这般，倒叫朕心中十分不安。”

我不知晓景奕然为何会是这般的态度，亦也不知晓我先前的信任，是否所托非人。直至此时，我方才开始有一些懊恼，自幼的顽劣最终使得我胸无半点墨，什么都不会，皇兄亲手将大孟的江山交到了我的手上，他盼望着我能够替闳儿守十年山河。

可现如今，我却总觉得，我怕是要辜负了皇兄的期望。

少顷过后，就在我心中越发感到绝望的时候，景奕然终归开口道：“陛下无需不安，臣初心不变，只是眼下确实不是适合轻举妄动的时机。”

他这话说得委实跌宕起伏，我前头才将将放了点心，后头立即有觉得甚是不安起来。

景奕然敛下眼帘，蓦地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上：“想必陛下应当也看到了，如今的杜府，已然不太平了。”

我心中一怔，即便早就发觉了，可是如今轮到亲耳听说，却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只景奕然全然不知晓我此时的心中所想，他继而又道：“陛下恐怕还不知晓，前日宫中生变，安东将军李广率北营军亲卫，趁夜入了宫。”

“前日？”我自是记得前日是元宵佳节，亦也是我遇刺之时。

听得这番话，我着实心中震撼，决然没有想到在我遇刺的同时，李广竟是带了人入宫。许是见我良久不曾言语，景奕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陛下不知，微臣之所以避不出门，亦也是因着前几日，微臣这大司马府周围，有许些眼睛在。若不是今日杜将军那里出了事，只怕陛下过来，微臣亦也无法保全陛下。”

我想，这应当是我眼下所知道的最全面的消息。

几乎是下意识，我便想到了我那未曾谋面皇叔，若是没有猜错，所有的一切皆是因他而起才对。

我总觉得胸口处憋着一股子气，上不去亦也下不来，我着实太过愚笨，竟是没瞧出这其中的不对劲来。

这几日的曲折太多，我愣了愣，转眼突然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那闳儿呢，你可知晓闳儿眼下在何处？”

若是连小福贵都落到了他们的手中，那闳儿呢，闳儿会不会也落到他们的手中去？

我正这般想着，却见景奕然摇了摇头，否认道：“陛下放心便是，小王爷前日跟随徐家公子已然脱险，眼下尚未寻到您的踪迹，那些人自是不会轻举妄动，以免落人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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