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还未主动开口言说，那边景奕然已然是继而又道：“微臣昨日前去太医院的时候，见到了那位陈家公子。”
原不过是这样啊，倒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我登时只觉得有些讪讪然，尔后极不自在道：“因着那陈亦清护驾有功，朕便允他将功折罪了。”
“护驾有功，”景奕然似是十分诧异道：“将功折罪又是如何一说？”
因着我本就为着方才错怪了他，而心存愧疚，以至于眼下景奕然这般明目张胆地喝问我，我亦也丝毫不曾觉得有半点不愉，只一五一十地应道：“那一日朕不是同闳儿一道出宫去看元宵灯会吗，便是与徐辛夷和陈亦清二人约好了的。然后那群刺客出现的时候，朕便在慌乱之中与闳儿失散了。不过说起来，还真亏了陈亦清，若非是他当机立断，将闳儿带去了徐家的别院，想必在那场慌乱之中，朕就此与闳儿失散了也不一定”
我一面说着，一面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就在眼瞧着我越说越远的时候，景奕然许是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我。
“陛下，”他的声音清亮，分明与先前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不知晓为什么，此番落到我的耳朵里头，却是有着别样一番感觉：“陛下的意思，是那陈家公子，一早就知道了徐忠奎与徐忠义二人意欲谋反吗？”
他怎的就说到这里来了！
我一时之间愣了愣，脑子里头一片空白，不知道我究竟是哪里说漏了嘴，竟是叫景奕然知晓了，陈亦清其实知道徐忠奎与徐忠义意欲谋反一事。
景奕然蹙起眉尖道：“陛下此举，着实太过莽撞了。”
我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此举”究竟指的是什么，只是我在这段时日命人私下接触到，陈亦清其实如我先前所设想的那般无一，实实在在是一个单纯的好少年。
头一回我生起了想要反驳景奕然的想法，别开眼，不再去看他，只瓮声道：“朕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不需要大司马来教朕怎么做才是对的！”
景奕然大抵也没有想到，他不过是说了一句话，其实无关痛痒，只是提醒我不要这般行事，却没有料到，我的反应竟是这样的大。
那番话说完以后，我惊觉到自己方才的反应过激，于是复又轻叹了一口气，仍旧还是别开眼不去看他，只声音极为别扭地响起：“大司马的顾虑，朕心中自是明白的。只是这件事情，朕自己有所打算，大司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我的态度亦也十分明确了。
其实对于陈亦清的这件事情，我仍旧还是想要坚持己见。几乎先前我所有的事情，都有景奕然在中一手操办，我不想再做一个被蒙在鼓里头的人，只好自己先行一步。
景奕然面上神色依旧，似是并没有因着我的那一番话，而受到什么影响，他依然声音清亮道：“微臣，谨遵圣旨。”
不知晓为什么，话分明是我说的，选择也分明是我做的，我明明就是这样的打算，明明也期盼他这样的反应。
可当景奕然真的就这般，什么话也不说，什么意见也不再提，极为顺从地应下我的话时，我却是免不了心中一阵失落。
“若是陛下没有旁的吩咐了，微臣便先行告退了。”他如是道，作势起身行礼便要离开。
我伴着一张脸，只“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话，直至听见一阵脚步声远去，外间内侍迎送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进来，我方才有些如梦初醒般，黯然垂下眸。
早先奉上的茶水已经凉透，小福贵便领着人撤下了先前的茶水，又给我重新上了一杯。
他许是瞧出我面上的魂不守舍，便试探性地小声问道：“陛下可是方才与大司马，起了争执吗？”
方才我与景奕然谈话的时候，借了个缘由将殿内所有伺候的宫人都全然打发了下去。以至于小福贵对此一无所知，倒也是极为寻常的。
只是起了争执吗？好似也没有，无非便是景奕然的反应，不在我的预料之中罢，但是说来说去，他本身也没有什么错，无非便是我自己在一旁想着什么。
半响之后，我端起茶盏，摇了摇头。
小福贵遂又笑道：“不过说起来，大司马待陛下，当真是忠心耿耿。”
又是忠心耿耿，我不免抿了嘴，将那茶盏复又放了回去，垂眸只道：“不要说这个了，眼下什么时辰了？”
小福贵恭恭应道：“回陛下的话，还有三刻钟便到午时了，陛下可是要提前传膳么？”
我没有想到我与景奕然的那一番谈话，竟是耗费了许久时辰，眼下只觉得心里头郁结了一团气，上不去亦也下不来，索性便道：“午膳什么的，到时辰的时候再传就是，眼下你出宫去一趟质子府，将鲜卑国皇子请进宫里头来。”
“鲜卑国皇子么？”小福贵的语气之中难掩诧异。
我点了点头，复又补充道：“不过要切记，别让旁的人给注意到了。”
大抵是觉得我的这一番吩咐着实奇怪的很，小福贵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欲言又止神情。只偏巧他又不敢在眼下问我，于是只好连忙应诺了一声，便出去了。
裴长郡来的时候，我手中的那杯茶都尚且还未喝完，他便已经自外间施施然走进，尔后朝我躬身行礼。
今日他穿了一件鲜卑国的服侍，难得让他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庞，看上去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皇子，”我笑着朝他颔首，示意旁侧宫人搬来暖凳，待得他坐下以后，我方道：“说起来，上一次的事情，还是要多谢皇子才是。”
说话间，我已然用眼神示意，将殿内伺候的所有宫人都给遣退了下去。
直至周遭空无一人以后，裴长郡只笑道：“你的事情本便是我的事情，阿婠无需这般客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