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晓往前大步走了两步,在蒋捷温雅的笑容下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因为惯性往前涌,弓着身体抬头,狼狈地问:“真的是你?”
蒋捷好像叹息一声,“杀了你父母的人,的确是我。你想找他们的尸体,去标本室应该能找到。不过我不能保证,近两年来标本的损耗量比较大,也许……”
“闭嘴!”顾晓晓眼睛发红,“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
蒋捷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你的家教真成问题。”
“这都是拜你所赐。”
“看来还真怪我了……”蒋捷闭了闭眼,“不过我还真不后悔。怎么,想杀了我?真可惜,你没这个本事。”
顾晓晓又恨又气,想冲上去撕了那女人,但也知道他做不到,只能挫败地喘粗气,瞪着蒋捷,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敌意。
这个孩子忘了很多事,她不介意提醒他。蒋捷闭了闭眼,好像很累的样子,“如果不是考虑到男女有别,我当时甚至想安排你和小薇住同一间卧室。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小薇,这次怎么就轻易放手了?”
蒋捷缓了口气,又说:“因为你跟在小薇身边,不管她做什么,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你和阿姨说说,小薇和那个韩止混到一起,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放手?”
“默默无闻地陪伴?”
蒋捷睁开眼看着他,“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你不努力,怎么能得到你想要的?孩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又和小薇相处十年,不管从哪方面讲,你比任何人都有竞争力。但如果你没这个想法,我也不强求。”
顾晓晓想起自己来基地的目的,“中午韩止和小薇邀请韩止母亲吃饭,小薇旁敲侧击让我把邢氏姐妹也带过来。吃完饭后,小薇和邢霜发生矛盾。小薇曾和我说过,邢霜和韩止前女友朱钰之死有关,其中你扮演什么角色?”
蒋捷偏头看他,嘴角微抿,“上次刘叔和我说过那个叫朱钰的女孩子。我记得不太清楚,好像是那女孩是注射过多毒品死了的。你不是这一行的人,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一行是有规矩的:做这个买卖,就不能碰买卖的货品。那孩子性格不好,死了也不可惜。”
顾晓晓摇头,“不对,小薇说朱钰是被炸死的。”
蒋捷一愣,眼睑低垂,“那便是我记错了。过去的事,谁记得那么清楚?你呢,真的不考虑一下,韩止和小薇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作为小薇的母亲,我总要替她打算一二的。”
顾晓晓心头一跳,质问的口气弱了三分,“小薇和邢霜发生争执,不是你试压?”随即觉得蒋捷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那便是邢霜主动挑衅小薇,小薇忍无可忍才动手的。”
蒋捷笑了,“听说你和邢霜的妹妹处对象。你偏袒小薇,那姑娘不会吃醋吗?”
顾晓晓任何时候都不会说的话,敢在蒋捷面前直言。蒋捷是清楚他所有过去的人。
“那姑娘缠着我,正好我也希望小微放心,就顺水推舟答应了。别的事我没想过,你说的那种情况我完全不关心。”
蒋捷点点头,在床头按下一个按钮,门自动打开,刘叔进来,弯腰鞠躬,“蒋总。”
“送这个孩子出去。”刘叔点头。
蒋捷放低床板,声音低了两分,“孙宏应该出院了,这个孩子想做什么事,你们都帮着些。”
“是。”刘叔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领着顾晓晓出去。
一路沉默地走到地上,刘叔目送顾晓晓走过铁珊门,才说:“蒋总很器重你。你如果因为过去的事怨恨蒋总,肯定会得不偿失。你一直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哪种选择对自己最有利。”
顾晓晓头没回,坐进比亚迪,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回到房间,顾晓晓全身瘫软在床上。
在地下基地,他过于紧张,和蒋捷对峙时脑子不清楚,现在回想病房中的每个场景,蒋捷说的每句话,尤其是最后那句交代,都似乎别有深意。但他和白薇分离两个多月,不了解白薇的近况,一时也无法参透蒋捷话中深意。
想的时间长了,顾晓晓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中好像看到很多东西,醒来时都忘得差不多,唯一记得是在实验室看到的标本以十字架的样子耸立在眼前的场景,还有一次就是白薇在卫生间划破身体,血顺着水流到下水道……
两个场景相互转换,最后合成一幕:白薇被绑在十字架上,血从皮肤渗出来,顺着十字架滴在地上。
顾晓晓觉得口干舌燥,一下子睁开眼睛,对面衣柜上有穿衣镜,镜中的顾晓晓眼底发黑,好像被恶鬼附身一般。顾晓晓揉揉脸蛋,又揉揉眼睛,才把残余的梦境驱逐脑海。
顿时,周围一片寂静,熟悉的卧室变得遥远模糊,时间也停止下来,好像世界上除了他再无别人。
顾晓晓恍然而迷茫。
十年!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和白薇相处十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或者说,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不该开始。
小时候的事,他能想起来的很少。
长长的弄堂,会漏雨的二层阁楼,每天打他逼他叫“阿姨”的女人,那女人面容苍老,头发灰白,隔三差五带不同的男人回来,把他藏进柜子里,然后半宿床板吱吱呀呀乱叫。
后来有一天,来了一群人,扔下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匆匆而去。“阿姨”的兴趣变了——用油蘸湿皮鞭,不分昼夜地抽打男人。那段时间,男人的尖叫和皮鞭的“啪啪”声成为生活的主旋律。
这个男人被打,他是很高兴的。
“阿姨”心情不好就会动手,现在有了新玩具替代他,他身上的伤疤好了很多。只是太饿了,需要出去找吃的。有一天回来,这两个人都死了。
血流了满地,从阁楼的地板上渗下去,滴在一楼,尸体旁坐着一个人,那人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说:“你就是这两人的孩子?愿意跟我走吗?”
他看看女人脸上凸出的眼球,再看看男人一丝不挂下纵横交错的伤疤,木然地点点头。
那人轻笑一声,牵着他的手,目的地院是医院。
医院的人都穿着白色的“裙子”,他的身高只能看到每个人“裙子”上大大的口袋,他听那人和人交涉,“这个孩子生命力很顽强,年龄也很小,最少这个数……”
穿“白裙子”的人说:“这不合规矩,我得请示领导。”
带他过来的那人笑了,“那边还记着用货,你这边一直磨蹭,耽误了疗效你负责吗?”
再后来,他躺在一张床上,头顶是亮花眼的灯,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换了一个人。是个女人。
“贫民窟里的那对狗男女,我是动的手,你要报仇,就来找我。”见他没反应,又说:“原来是个傻子……我有个女儿,和你年龄差不多大,你以后就陪着她,替我照顾她。”
他那时不太能听懂人话。但很多人给他看照片,很多场景,学校,公园,商场……里面都是同一个女孩,女孩衣服很多,夏天穿裙子坐在母马上,冬天戴着厚厚的围巾手套堆雪人……
他从不回忆过去,实在没有值得他回忆的。除了白薇。
相处十年,怎么只有十年?他认识她很多年了。
顾晓晓“呵”地大笑一声,随即眼泪倏然而下。
都说好忘了的,怎么就想起来了。
时间倒退半个小时,韩止和雅兰去学校上班,韩止担心家中午睡的孩子邢烟,便和雅兰商量换课,雅兰同意。韩止赶回家中,邢烟还在睡觉,没多久邢雪过来接孩子,见邢烟还睡着,便和韩止聊天。
“中午的事情真不好意思。”
韩止沉吟,“这不关你的事,你无需道歉。”
邢雪噎了一下,心想还好姐姐没被打出毛病,不然肯定有你们受的。
韩止看出邢雪的想法,说:“小薇下手有轻重,肯定不会打伤人。”
邢雪无奈,“毕竟是做法医的人,肯定比一般人更清楚人体构造。原来法医还有这门本事。”
韩止看的出邢氏姐妹感情不合,但感情再不好也是亲姐妹,在外人面前也是维护自己人的。“你姐姐当初在国外的事,你知道多少?一无所知吧。她给我发短信,说她欠朱钰一个道歉。这声道歉我接受了,但不会原谅她。”顿了顿,又说:“你已经有自己的生活,就不要因为姐姐的事惹上一身骚。”
邢雪因为白薇是情敌,一直压抑对白薇的敌意,但对喜欢白薇的韩止,她没必要压抑自己,当下板着脸,“不劳韩教授关心了。韩教授还是处理好自己的事吧。”
韩止被呛,不以为意,淡笑一下,“你说的对。”
古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何必管别人的闲事?
卧室有邢烟的声音,“妈妈,我要喝水?”
邢烟醒了。
韩止帮邢烟倒水,邢雪帮孩子穿好衣服,哄着孩子喝完水,邢霜抱着孩子告辞。
韩止坐在空荡荡的客厅,想给白薇打电话,正好接到白薇的电话,“我临时接到一个案子,今晚不能回去了。你放心,这件事结束后,我们的事一定会有个交代。”(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