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银子、栽面子、输码头、丢地盘,连串打击让己在上海滩豪横霸道惯了的徐九难以承受,他一下子重病不起。待身体康复后,他变得深居简出,少与外界交往,全无了往日飞扬嚣张的气焰。徐九这边萎靡不振,曹钟贤那里则愈发春风得意,脑袋也仿佛注入了春水一般刹时涨得满满的。他开始大张旗鼓地着手筹备盐商联盟,甚至还发了毒誓:就算得不到其他大盐商的支持,自己也要干到底!就在1892年那个最寒冷的冬季里,曹钟贤的大事业进展得如火如荼。曹钟贤还重金委托唐峰回关东或中原后,帮着继续暗查私盐泛滥的根源所在。
转眼便到了春节,曹府门庭若市,前来拜年的官商各界比往年多了不少,盐运使吴廉和上海滩首富文恒兴也出人意外地亲自登门贺春,曹钟贤一时风光无限。此间唯一令曹钟贤不快的是,萧驼子又贩私了,头年腊月己被官府缉捕。萧驼子的儿子从洛阳偷偷跑回来,恳求曹钟贤设法搭救。这个萧驼子年轻时曾和曹钟贤一起上内蒙大草原贩过马及私盐,仗着这层关系,他时不时地总要骚扰曹钟贤。半年前,萧驼子又来上海,对曹钟贤说自己要重操旧业,曹钟贤极力劝阻。萧驼子却说:如今私盐遍地,官府熟视无睹,不趁机大捞一票着实可惜。那次他一去便未见再来,不想如今己锒铛入狱。对此,曹钟贤不想管,也管不了。萧驼子的儿子跪地不起,曹钟贤只得拿给他一万两银票,让他回去打点,并对他说,如果打点不成,只能撇下要砍头的老爹,带上家眷远走高飞。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由陈洪福做媒,王鼎与小红大婚。曹钟贤高高兴兴地去喝喜酒。席间杜心五坐到他身边,悄悄对他说:“关东那边贩私盐的事已经查出一些眉目,但这潭水太深,很难一杆子探到底,唐峰怕惹出大祸,己适时收手。”看杜心五说话时的紧张神情,曹钟贤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两天后,吴廉突然派人来请曹钟贤,让他过府议事。曹钟贤觉得不对劲,但哪敢不去,来不及换衣服,便随差人来到盐运衙门。几个人刚走到头进院内,四名衙役从左右冲过来,不由分说上来便将曹钟贤摁倒在地,并绳捆索绑着押上了大堂。吴廉从屏风后绕出,正禁危坐,升堂
问案。曹钟贤大大不解,忙上前问道:“大人,因何要捆绑曹某?”吴廉一拍惊堂木,怒喝道:“大胆曹钟贤,平日以为你乃一正人君子,不想竟暗地勾结盐枭,贩卖私盐,还四处招摇蛊惑,非法结盟,意欲独霸盐市。像你这等利欲熏心、阴险狡猾之奸商,本官岂能容得?还不速速认罪,免得皮肉受苦!”这一套罗列来的罪名,仿佛凭空倒扣的一盆污水,直浇得曹钟贤喘不过气来,便连声大喊冤枉。“你还叫屈?”吴廉从公案上拿起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交与身边衙役道:“给他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衙役将纸递到曹钟贤眼前。曹钟贤定睛观看,上边竟是萧驼子认罪的供词。里面指认曹钟贤
为海盐一带私盐贩运的总后台,说他以组建盐业联盟为名,欲将中小盐商手中的盐票都通通据为己有,供词中还把当年他与萧驼子联手贩私的老帐也全翻腾出来……
看到这些曹钟贤眼前一黑,他心想,坏了,要是认下这些罪状,自己就是再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霎时他便意识到这份供词背后必定有阴谋。因为纵使萧驼子为求活命,疯狗乱咬,也不至于诬告自己为近一时期私盐泛滥的元凶祸首--可到底是谁要陷害自己,他己无暇细想,吴廉坐在上面是不住地逼问。为今之计,曹钟贤只有一口咬定,萧驼子是信口雌黄,诬告良善。吴廉一拍惊堂木问道:“此人若与你毫无瓜葛,诬你什么,又告你何来?”曹钟贤道:“这个,草民实在不知,可否传他到堂上,与我当面对质。”吴廉道:“此犯尚押邢台牢中,暂无此可能。”曹钟贤又问:“那可有其他人证、物证?”
吴廉便唤衙役,拿来些曹、萧二人往来的书信。那显然是枪手模仿曹钟贤笔迹制造的伪证。曹钟贤一一予以否认。审了半天,没个结果。吴廉冷冷一笑:“好个牙尖嘴利的刁民。这样吧,堂外面的倒春寒冷得正紧,本官就请你在我这里烤烤火。来呀,好好侍候一下曹大老板。”衙役们过来便将曹钟贤的外衣剥了去,将其手脚牢牢地捆在一根长木棍上,用浸湿的绵纸一层层封住他的嘴巴,而后又全力将他横搭在一副烤羊用的木支架上,之后,在下面点燃了一大堆黑木炭。曹钟贤起初还在挣扎,但嘴巴被封着,透不进一丝气来,人很快便没了力气,只任由熊熊炭火的无情炙烤。不多时,支架上的曹钟贤就已经通身大汗淋漓了,又过一阵子,身上的汗水烘净了,而他体内被烤出的油脂也一点点渗了出来。真是酷刑。这种名为“熬人灯”的刑法是当年武则天手下头号酷吏来俊臣发明的。因其不损皮肉,专害内脏,即便把人整死,也找不到丝毫外伤而令人发指。南宋时,与岳飞、韩世忠齐名的抗金名将曲端(于建炎三十一年被奸佞所害),正是被嫉贤妒能的奸臣张浚用此刑活活折磨死的。
熟读史书的吴廉当然知道这种酷刑的厉害。一旦祭出这招,就算钢筋铁骨的江湖好汉也得乖乖认罪,何况一个养尊处优的盐商呢?曹钟贤本己做好了受刑的准备,没曾想吴廉会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实在是挺不住了,头向下一垂便昏死过去。吴廉命人撤去他嘴上的绵纸,用冷水将他激醒。曹钟贤清醒后,直感胸腹内犹如火焚一般,干渴异常,乞求给口水喝。吴廉摆手让衙役拿来了一碗煤油。曹钟贤一闻到煤油那种刺鼻气味,口里便漾出鲜血来,心知这碗煤油一下去,五脏六腑全会烂掉,看来吴廉是必要置自己于死地了。此时,衙役手端油碗又逼他招供。曹钟贤一想,认罪至多是一刀之苦
,也比这样死得快些,再说认罪后,不会马上掉脑袋,还能给家人留出营救自己的时间。于是曹钟贤很快认下了那些所谓的罪行。吴廉大喜,忙让他在供词上签字、按手印,然后将其打入死牢。曹钟贤贩私的案卷当日就报到京里,交刑部议处。而刑部那里早就疏通好了,见口供和相关证物都有,不消两日便批复下来;曹钟贤秋后问斩,其财产一概查封,待清点核算后,抄没充公。此案结得真叫快,还没等曹家人反应过来,刑部已经定案了,干净利索,连个走动关系的机会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