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纱转头的一瞬间,对方下意识地用手遮住面部,往后躲了一下。
定睛看之,她惊讶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梁炎离她一步远,手还保持着遮着额头的姿势。
“哟,还真是你。”梁炎勾了勾嘴角,“南纱姑娘这次没有打人,可喜可贺啊。”
梁炎说话声很大,引得青楼前几个正在招揽客官的女子都看向这边。
这种地方,男男女女在一起,也不会干什么正经事,燕南纱被看得脸上一热,一把把他拉到墙角,小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炎耸耸肩,“男人来这种地方,不是很正常吗?我倒是想问你,你来这儿又是为何。难不成……”梁炎指着花街,“你是哪家的姑娘?”
“看来还是欠打。”燕南纱说着就上了拳头,梁炎歪头一躲,手腕转动,轻松抓住燕南纱的手。
“说笑而已,怎么又要打人!”梁炎轻声笑说,“就算你说你是这里的姑娘,我也不会相信啊,穿这么朴实,怎么揽客。”
“你!你还说!”燕南纱愤愤地抽回拳头。
梁炎边笑边摇头,提溜起燕南纱的袖角,上下打量,“你这是到哪打滚儿去了?瞧这一身土。”
“关你何事?”燕南纱嘟囔,“你要看红衣绿裙,麻烦你移步,逛你的花街,指不定哪家姑娘正在等你这个熟客呢。”
梁炎挑了挑眼,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口气,淡淡笑说,“你这嘴皮子,跟你那拳头似的——都不饶人。”
他看着燕南纱头发散乱,觉得有趣,心里寻思,怎么会有如此不在意形象的女子。
燕南纱自然不知道梁炎为何发笑,心里纳闷,正准备追问他来花街的缘由,刚张嘴,就被梁炎打断。
“啧啧啧,一看你就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第一次来白马城吧?”
他抓着燕南纱的肩,把她整个人转过去,让她面对街道,“穿过这条花街,有家特别好的酒馆,我经常去。这里酿的烧刀子,可是整个西凉最好的酒。”
“你看你瘦得像一片枯叶,灰头土脸的。”
不等燕南纱开口,他便拉起她的手,“走嘞,今天本……本少爷就带你去品品好酒,吃点好菜。”
燕南纱心里是拒绝的,但她这几日下来,只吃了那冒牌货给的一块汗味大饼,听梁炎那么一说,肚子却十分诚实的饿了。
梁炎说本王说惯了,差一点就说漏了,他来白马城是为了参加战逸的婚宴,偷摸着出来的,翟志和支羽都不知道,只有副将一人知晓此事。
这一刻,可怜的副将正独自留在宫中,为其搪塞那些来访者。
他本不该此时离开炎临,如今局势变幻莫测,以往,他深知,要对某位封王郡主不利,在对方封地内行动,是极不明智的。
但是现在,首辅大臣的家臣都被派来传话,在各地的细作都尽数失去联络,只怕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正在等待一个机会。
明知这样,他还是来了。
明日战逸成亲,他必须到场。这件事对他来说,十分重要。他给的贺礼极为贵重,保证战逸的婚事,不输于任何一位亲王。
令他更觉意外的是,在此地还能遇上燕南纱。
当下,皓月当空,花街柳巷中,他牵着这个奇特的女子,心中亦是欢喜。其他的事似乎不再重要,这一刹那,就算要他失去城池,他也愿意。
穿过花街,石板路变得狭窄,欢闹声渐渐远去,也无高层楼宅,两侧的房屋变成平房,门口挂有酒家的小旗。
酒家内偶尔传出谈话细语,还有酒碗相互碰撞的声音。
月光铺路,梁炎带着燕南纱走进一个小酒家。门口有个小二,见了梁炎,先是一愣,接着低腰准备行礼,“殿……”
梁炎不想暴露身份,一把抬起小二的胳膊,使了个眼色,“店什么店,你们店家不在吗?”
小二一脸僵硬,“在在在,客官里面请,还是您最喜欢的那间厢房。”
两人随着小二走到后院中一间厢房,梁炎点了一壶酒,几个小菜。
给燕南纱倒了一杯,烧刀子酒香醇厚,一下子溢满整个屋内。
“南纱姑娘,反正我们已经‘坦诚’过了。”梁炎不怀好意地笑着,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我请你喝个酒,咱就把事儿办了吧。”
燕南纱瞬间感觉脸上被烙铁烫了似的,一拍桌子,起身就要走,“办你个头,我就是鬼迷了心窍,才答应跟你一起喝酒。”
梁炎见状,赶紧起身,拽住她的袖子,“别走别走,南纱姑娘,我就是嘴上没个管事的。”
拉着燕南纱坐下,他收起笑,注视着她,道:“炎临与白马,相隔甚远,能再见面,算是缘分,梁某先敬你一杯。”梁炎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燕南纱叹了口气,看得出,梁炎说话虽桀骜,无礼,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眼中总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
总归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
无奈吗,她苦笑,摇摇头,感同身受。
不知怎的,她想起前几日的事,阿森死在自己面前,古井甬道中的暗无天日,林林种种。
她端起酒杯,喝了个干净,酒很烈,却让身体卸下防御。
面前的男子,总能让她感觉到似有似无的相识感。
两人默无声地对饮,一壶很快见底。
烧刀子后劲特别足,燕南纱头有些晕。梁炎也喝得差不多了,他突然问,“你不是说要报仇吗?怎么样,成功了吗?”
燕南纱头低着,不知是笑还是哭,囫囵说,“我不但没有报得了仇,还害得朋友为我丧命。”
她已经醉了,抬起头,眼前一片模糊,“你……你不也是要报复谁来着?你成功了吗?”
梁炎也是一脸醉意,啪的一声拍桌子,蹭就起来,歪着身子,举着酒杯,“本王!从没吃过败仗。现在父皇,皇兄,都想逼死我,金原也觊觎我大同,金原军要是来了,第一个攻的就是我炎临!父皇是绝对不会出兵的!”
“这也就算了,身后还有那燕南奇给本王添堵。”
梁炎抒发了一顿,转头看向燕南纱,燕南纱额头栽在桌上。
“南纱姑娘,不瞒你说,我是炎临的哀奴王,你来做我的王妃,我帮你报仇。”
梁炎拍着胸脯,歪歪扭扭地走到燕南纱身边,摇了摇她的肩膀,发现她一动不动。
他贴到她的脸边,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酒量怎么这么差。”他啧了啧,一把将她平抱了起来。
仔细看,燕南纱面色微红,睫毛很长,比想象中还要瘦,抱在手中非常轻。
她似乎经历了很多事,手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
梁炎心思松动,将臂中女子缓缓放到厢房的床上。
他盯着她,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来,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感觉有人在心脏上戳了一剑。
良久,他轻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个动作是下意识的,他自己也没料到。
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就在这时,忽然听见纸窗外,有咕咕的鸟叫。
声音很细,但梁炎一下酒就醒了。这是派出去的细作专门通信的信鸟。
打开窗户,取下信鸟脚上的信笺,打开一看,只见四个血字:金源进犯。
他皱了皱眉,出去叫来那小二,轻声令下,“去战家府上,请战将军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