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翠山的下葬时间安排在中午，日上三竿的时候。

乡下人有一种说法，是说大太阳的时候，阴间的阴气没有那么重，送葬的人才不会被那些阴间的邪物沾染到。

中午，村子里的壮丁，抬着季翠山的棺材，绕着祠堂外的榕树绕了十几圈。

季家的儿女，个个披着孝衣，跟在棺材的后面。

季小甜看着季翠山躺着的那一口棺材，几度昏厥。

做完了葬礼该有的一切习俗。

季翠山放在棺材里，被人抬着，最前方有一人放鞭炮，棺材前面两个人在前路撒纸钱。

季婶子因为是季翠山的女眷，不能跟着去送行。

沈碧和季翠山的关系不算亲，童谣因为怀着孩子，身体虚弱，特别容易被跟上，所以，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绝对不让童谣跟上。

拗不过，童谣只好干看着，并不能做些什么。

看着棺材渐渐消失，童谣才发现，有时候，人的性命也不过如此，说没就没了。

“季大夫啊，你怎么那么狠心呢，才多大年纪啊，你就算舍得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你也不能抛下你的老婆子和还未出嫁的孩子啊！”

“季大夫，你这一行去了，可千万要顺心，你在天上的时候，要多多照顾着小甜，她还小，还没有长大成人，还需要你这个父亲的多多照应。”

“季大夫，你记着啦，这一些钱都是留给你的，你的孩子说，你生前的时候，没有享受到多少幸福，快乐的生活，这一走了，这些钱你就自个儿留着，对自己好一点吧，穿的体面一点，早点儿投胎做人，不要在人间晃荡了。”

法师哭天喊地的说着，走几步，又挤一滴眼泪出来，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人，哭的也那样情真意切。

季岩手放在棺材上，面色沉静。

季小甜跟在身后，流着泪，哭了一路。

从桃花村到季翠山的新坟前的这一段路，季小甜永远也不会忘记。

到了新坟处，法师让季小甜披麻戴孝，跪在坟前，拼命的哭。

季岩作为男丁，亦是跪下来，一直在碑前烧纸钱。

季小甜眼睁睁看着，棺材被小心翼翼放进土坑里，桃花村前来送行的人，每个人排着队，陆陆续续上来，拿起地上的一抔黄土，扔在棺材上。

这些人或是季翠山一起长大的人，或是受过季翠山医治的病人。

从前，季小甜和她娘一样，觉得他爹天天这样不辞辛苦的行医救人，有什么好的，别人都是不知道感恩的。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行善积德，真的可以有好报。

这些天，她爹的葬礼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如果让她和娘亲来弄，根本处理不完，更何况，还要在一个非常糟糕的情绪之下，处理爹的后事。

还好，有这些她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那些人来帮忙，她们才可以安心的替父亲送行。

此时此刻，季小甜眸中含泪，懂得了季翠山的含辛茹苦，可是，他老人家却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季小甜看着石碑上，新刻好的字迹，心口一阵一阵的疼：

“爹，你怎么那么狠心，您怎么就这样把我抛下了呢？您怎么那么狠心呢？您照顾了小甜这么久，小甜都还没有报答您，您怎么就可以那么狠心，扔下我和娘了呢？爹啊，你听得到吗？”

季小甜可怜兮兮的哭着，身子一颤一颤的，眼泪汪汪，看着非常的无助，身体也是非常的冷。

可是，这个时候，她不知道有谁可以帮助她。

以前，爹爹还在人世的时候，她可以放肆的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她知道，不管她做错了什么，她爹都不会抛下她不管，她爹都会包容她，宠爱她。

如今，他老人家走了，她就是个没有爹的孩子。

试问，天底下，还有哪个人待自己，能有父亲母亲那样好，还不求回报的？

季小甜顶着泪眼，看着前方的季岩。

季小甜知道，大哥虽然没有表现出很夸张的情绪，没有大哭，没有大叫，但她知道，大哥心里很痛苦的。

可是，大哥终究是大伯的孩子，不是和自己同血脉的孩子，更何况，大哥已经有了结发妻子，未来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他还能够宠爱她多久？

答案是不能。

季小甜嘴上苦笑，内心滴血。

季小甜，从今往后，路就是要你自己一个人走，家也是要你一个人去抗的了。

这已经没有退路了。

季岩磕头。

季小甜跟着磕头。

坟头上边的草凸上，漂浮在半空的季翠山，被铁链圈住了手脚，眼睛发黑，嘴唇发紫，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的。

黑玄灵站在一边，看着季小甜哭了一次又一次，淡笑：“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却不能亲眼看着她出嫁，这样一定很痛苦吧，是吗？”

季翠山吞了泪水，“是啊，我之所以活了那么久，就是想让我的女儿，我的宝贝女儿，我可以认真的为她寻得一个好的归宿，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和其他的女孩儿一样，嫁了人，就跟个下人一样了。”

“可是，你这个孩子好像之前并不怎么领你的情。”黑玄灵嗤嗤嘲笑。

季翠山抿了唇，摇摇头。

黑玄灵扭头，看着季翠山不在乎的神色：“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如果季小甜对你有一点的眷恋，对你那个家有一点的眷恋的话，她也不至于抛下你还有那个凶神恶煞的季婶子，哪怕背负骂名也要离开你吧？”

季翠山握紧拳头，“你根本就不懂。”

不懂？

黑玄灵笑了笑，叹一口气。

“是啊，我不懂，我已经不是人好多年了，我待在阴间的这些年，每天看着阳间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来到阴间，看着活人和死人的生离死别。我早就没有感情了，做阴间的索命使者，怎么可以有感情呢？”

季翠山不想跟一只鬼讨论情感，他看着青葱稚嫩的季小甜，转身望向黑玄灵：

“大人，我留在人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大人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抱一抱我的孩子？让我再抱一抱她，了结了我和她这一辈子的父母之情。来生，我们恐怕就是陌生人了。”

黑玄灵犹豫了半饷，转身走几步，“你快点，通往奈何桥的门就要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