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不知是看见他了还是没看见,就是死死盯住魏仲武的方向。
城外几万天秦军杀气腾腾,而来自那边的,是离弦的杀意。
“将军小心!”王兖目光犀利,立即发现一支直朝将离射来的狠箭。
那支箭擦着将离的毛帽飞过,重重扎进他身后的木柱里,激起木屑飞溅,力道之大,箭尾噔噔作响。
将离那箭放出之时就看见了,他确定那个射箭的人不是真的想要杀他。
王兖皱眉回头看去,想要将箭拔出,连试两下都不成。
“嚯,好大的力气,”他感慨一句,“定是一员猛将。”
将离漠然道:“能射出白矢的人,天秦军中,我只认识一个。”
白矢,射艺五技之一,箭镞穿靶,在靶后露出白色的镞头,非力大无穷者不能射出。
这一招,魏仲武曾在七年前的大青山骑猎上使过,将离记忆犹新。
王兖眺望一圈黑压压的秦军:“壕沟大火,敌军无法接近,他们的攻城重器也被摧毁大半,再若强攻实在不智,今夜便会返回。但看他们有备而来,应该是已经渡河扎营,信阳河段的望楼也应全被攻下了。”
将离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在这雪原里无依无靠,光扎营帐有什么用?看他们着装,只是冬天的寻常衣物,即使这样也要从冰面渡河,看来他们急了,我军处于优势,继续守,守到他们坚持不了。”
“末将遵命。”
将离转身正要离开,忽觉一阵诡异的寒风扫过面颊,顺着方向朝西看去,却见漫天白浪滚滚而来,百尺高耸,吞没天际,犹如末日海啸般的情景。
雪暴。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雪暴就冲至眼前,铺天盖地,要一口吞灭正在城里城外隔火对峙的两军。
连熊熊燃烧的壕沟大火也被这强风吹得歪斜横倒,居然开始灭了。
五十天来虽然常常暴雪,却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气象,简直就是上天铁了心的来要你的命。
逃不了的。
所有士伍,不分秦楚,全都愣在当场,被这骇人的景象怔得拔不动腿。
城外有些反应快的,立即往反方向逃跑,踩着踏板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根本跑不过雪暴袭来的速度。
“立即躲避!”
将离高喊一声,声音被滚滚雪尘吞没,城墙上的士伍也纷纷离岗去寻找一处避风墙。
他和王兖架着一个伤兵,和另几名士伍鱼贯冲入城楼。
最后一人后脚刚进门洞,外面就昏天黑地地被覆上了大雪,轰轰隆隆、巨响震天,如山崩海啸、天塌地陷,末日也不过如此。
雪浪冲破城楼的窗子、门扇,强烈的冲击力几乎要把人给推走。
众人伏在墙根下,紧紧抱团,埋头忍受着擦顶而过的暴雪。
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包裹上来,就像冰魔的手掌把此处十几万人的性命死死攥住。
彻骨、痛心、冻得人想哭。
即使将离有毛帽裘袍,也还是抵挡不了这种穿透人心的酷冷。
他撑开袍子裹住身边的伤兵,觉得他好像已经没了动静。
下一刻,引以为依靠的整面墙都被肆虐的雪暴推倒,难以承受的巨大压力从将离背后猛烈压下,地面也轰然而陷,心里一空,身体快要被扯碎,再也无法抵挡。
这大概,就是天塌地陷的感觉,天谴的滋味。
他感觉自己被寒冷埋住了,呼吸困难,渐渐失去了意识……
……
……
将离!
云娘心里一惊,猛然坐起,也没做什么梦就这样一身冷汗。
她心下不安,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将离,也不知信阳城到底怎么样了。
她还在云梦学城,上次来后就没回去,已经呆了一个月,住在曾经短居过的小院儿。
季夏的夜里清凉静谧,夕雾和珠儿在旁边睡得昏沉。
夕雾紧紧蹙眉,口中呢喃,还轻轻摇头,似乎做了噩梦,额头隐隐渗汗。
云娘撩起帕子,俯到她身边帮她擦拭,听见她呢喃的是“将离”。
她也有这种感觉。
莫不是信阳……真的出了什么事?
云娘无心安睡,披上轻纱披肩缓缓走到窗前。
云梦泽的夜色依然唯美动人,一轮明月高高升起,在湖面轻盈倒映。
晚风徐徐,心事重重。
隔着几道院墙,能看见下层院中的一些巨大铜锡铸器,远看像炉,近看又像车,底下还有轮子。
那些东西,就是巨子说的可以进入雪区的方法。
他向熊诚和云娘简单解释了这样器物工作的原理,如果要让一万人的援军进入雪地,就必须有十座这样的东西在前开路。
熊诚便命人从各地拉来原料、工具,找来南楚一百名最好的铸造工匠,让他们进入学城,帮助仅有的十名墨者尽快完成。
近一个月时间,才备齐上面的那些。
而现在云娘眼里看到的,仅仅是第一件的雏形。
巨子脑中只是有个念头、一个原理、一张图纸,要完全实现,就需要多次的实践,失败的实践。
今天好像出了点什么问题,一些匠人针对某个材料发生了争执,像是很难再进行下去。
巨子和墨者们倒是跃跃欲试,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解决问题。
但下面院子里的那堆东西,到晚上都没有人来动过,怕是连巨子也遇到了瓶颈。
至于他说的那种方法是不是可行,旁人也没法多作怀疑,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大家只能选择相信他。
熊诚也只能选择给他钱和原料,或是给他更多的钱和原料,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提出办法的人。
巨子说了,只要能做出第一样,后面几样都是复制,速度很快就能上来,最快半个月便能完成十座。
问题就是第一座的技术难题,这些云娘也听不明白,只能默默围观。
从姜家来的人都没心思回家,比起在家里没着没落的,天天呆在学城好歹还能看看进度。
云娘长长叹出一口气,趴在窗框上愁思远方。
夕雾悄悄醒了,无声无息地睁开眼睛。
刚才做了个很坏的噩梦,坏到她心惊胆战、失魂落魄。
她手心冰凉,紧紧攥着,轻咬下唇,竭力遏制住这种心悸。
嬴将离,你要是敢死,我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