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争夺肉身
作者:斛昑      更新:2019-08-01 19:24      字数:3554

沐安昏迷不醒,初怀炽紧闭房门不让任何人进去看望,小白狐在房门窗檐屋顶努力了许久,总寻不到进去的路,当它正在刨地时,叔笙一把抱起它,按入怀中。

他记得沐安曾说过,这头小白狐畏寒,叔笙看那小白狐瑟瑟发抖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聚起内劲通过覆在其背上的手掌传过去,待那小狐狸安静下来这才停手。

叔笙抱着白狐跟在丹羽身后,穿过一条迂回曲折的小道,最终在一方早已结成冰面的水池旁停下。

那名为丹羽的年轻男子未发一言,在水池旁他用眼神示意叔笙稍等,自己朝右侧行进几步,蹲下身探出手在厚厚的雪里扒着什么,没过多久,叔笙身前一方地块微动,白雪顺着缝隙漏下。

“哐”的一声,似沉重石门被推开,那方地块缓缓下降,丹羽快步走来,率先跳入那正在缓降的石块之上,又用眼神示意叔笙跳下。

石块下降得不深,透过洞口漏下的日光照出一方小小天地,除了地面黄土,四周空荡无物。

丹羽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划,微弱的火光从火折子上点燃,丹羽驾轻就熟朝前行进几步,抬着火折子在某处一点,霎时火光沿着巴掌宽的凹槽如流水般流出一条火线,照得整个洞穴亮堂无比。

叔笙随意瞥了一眼,凹槽的造型甚至于宽度大小与甬道处相差无几,视线往深处投射,但见此洞仅是一个外洞,不远处还有一个圆形洞口,洞内隐有异香飘出,叔笙本是习武之人,耳力极佳,故能听清洞内微弱的呼吸声。

丹羽定定站在原处,看着叔笙指着那洞口。

叔笙心领神会,抱着小狐狸踏步而去。

缨柳垂着头,大大的风帽遮住半张脸,阴影下的另下半张脸也模糊不清,素白披风上一道道血印红得发黑,身后一块人来高的玄铁稳稳伫立,玄铁四面八方伸来六根儿臂粗的铁链分别箍住缨柳的细颈纤腰和双手双脚,映衬得她更为瘦弱。

滦公主竟然用了万斤锁,叔笙有些不解。

缨柳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那双乌黑的大眼里没有半分情绪,看到叔笙,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没死。”缨柳用南方特有的抑扬语调说着官话,软糯的少女音色因长时间不开口而显得有些沙哑。

叔笙挑眉,因站在缨柳身前,显得有些居高临下。

缨柳缓缓站起身来,身后铁链交缠,发出清脆碰撞声。

缨柳是南方人,且不过十四五岁,身量娇小,站直了身体,头顶也刚刚到叔笙肩头,尽管如此,此刻缨柳睁着大眼定定看着叔笙却并不让人觉得她渺小。

叔笙看着那双眼,脑中不自觉闪过一幅画面:漆黑如墨染的水中,满身白光的青衣女子飘游而来,他没看清那张脸,但却记得那人脸上那颗红痣。

形如相思色如血。

“原来如此。”缨柳轻声道。

叔笙猛然惊醒,缨柳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映入眼帘,漆黑的瞳仁中映照出他略显惊慌的面容。

叔笙垂眸望着缨柳那张苍白瘦弱的脸,只觉她额间那条细小的绛蓝染印记艳丽无比,稚嫩的面庞也因那“一段浓蓝两段红”而显得成熟了些许。

“你知道我会死,所以说我不该来。那我为何又必须要来?”

叔笙记得满是黄沙的夜里,缨柳说他不该来,必须来,那时她说了一个“命”字,那个字的官话她说得很准。

缨柳忽闪忽闪大眼,长长的睫毛如同羽扇般上下扑动,她的视线还落在叔笙的脸上,直勾勾盯着,她却未觉得羞涩和失礼,脸上的神色甚至显得无辜而又纯真。

缨柳黑白分明的眼里闪过不解和迷茫,随后又恢复漠然,她后退几步,缓缓坐下,铁链交缠,清脆碰撞声不规则响起,好似那难以捉摸的命运。

“你本该与那蓝衣女子成婚,她为你生下孩儿,你为她远赴天方寻无音琴,遇上天方国地震,坠入王宫水池,溺水而亡。”缨柳咬字软糯,声调抑扬,说得极慢,每每停顿处尾音拉长,好似清唱一首歌。

叔笙闻言皱眉,左眉骨处那道淡疤隐隐作痛,他单手拖住怀中白狐,空出右手,食指指腹在淡疤处微微使力按压几下,那突突生痛的感觉减轻少许。

“你说的命便是这个?”叔笙问道,忆起季府出事前,父亲递给他一张婚书,婚书上,浓墨重笔勾勒的叔笙和季无音两个名字并排而立,极为醒目。

“安姐姐呢?”缨柳转移话题,显然她觉得沐安的情况比他的问题有趣一些。

“昏迷了,至今未醒。”叔笙语调有些冷。

这两日初怀炽闭门不开,就连小白狐都无从进屋,所有人都不知沐安状况,叔笙几次经过那屋子窗下,也未听到屋内声响,沐安定然还未清醒,若非滦公主再三保证那屋子并无密道之类,叔笙都要怀疑初怀炽带着沐安悄悄离去了。

缨柳听到此消息,面上并未露出类似担忧之类的神情,目光平静,神情淡漠,好似她早知这样的情况,又好似她不在意这样的情况。

“沐姑娘说,你与她来天方国本想用其他方法解救九相,是何种方法?”

“她有她的方法,我有我的方法,她答应过我如果她的方法行不通便用我的方法。”缨柳缓缓说道。

“她的方法是什么?你的方法又是什么?”

缨柳蹲坐于地,望着他有些迟疑,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斟酌。

半响,缨柳才道,“不管她的方法是什么,现在她既然昏迷不醒,那么,就该用我的方法了。”

缨柳抬头朝叔笙笑了笑,叔笙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还未摸清那种不安感觉的来源,只见缨柳右手猛然抬起,带动铁链剧烈晃动,右手五指成爪,迅猛刺入心窝。

霎时异香浓郁扑鼻,缨柳抽出右手,殷红的鲜血仿若有了生命,顺着缨柳细瘦的右手指头,一丝丝流入食指指尖凝聚成珠。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极快,以至于叔笙压根来不及阻止,眼看缨柳指尖的血珠要滴落地面,随着一阵急促呼吸声,叔笙只觉垂在身侧的右手背划过一丝冰凉,那血珠便被透明的水层包裹。

然那水层并未减缓血珠的滴落速度,血珠重重坠地,砸碎外围包裹的水层,溅起细碎水花。

水层消散于无形,而血珠却似携雷霆之势,所落之处泥土化沙,不过片刻,血珠深入地层,安静的洞内只闻泥沙窸窸窣窣下滑之声。

缨柳右手无力垂下,牵扯起手腕处铁链发出突兀响声,叔笙猛然一惊,耳边传来细微脚步声。

“还是晚了。”沐安低声叹道。

叔笙扭头,便见那青衣女子踏步缓行,橘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非但未曾添上半分暖色,反而衬得她面色更为苍白,她右眼下那颗形如相思的泪痣色泽黯然,唇瓣淡得近乎要与面色一致,这般容色枯槁,好似流失了大半生机。

初怀炽跟随其后,面色深沉如同密布乌云,他的视线紧随眼前那道身影,全然视其他为无物。

沐安行至缨柳身前,弯腰之际,恰闻那被缨柳心头血滴出的细小孔洞处传来呼呼破风之声,沐安连忙后退,堪堪站定,便觉洞内温度骤降,火光摇曳。

返头望去,只见外洞一片黑暗,只余那方石块降下的洞口漏下一方光线,光照之处一片雪白,借着微弱光芒,可见冰霜迅速蔓延,洞口不远处那名为丹羽的男子只来得及短促惊呼一声便被冰霜钉在远处不得动弹。

“怀炽!”沐安疾呼。

初怀炽也察觉异样,在沐安声落之际,他已调动全身气劲,只闻噗噗破空之声响起,初怀炽掌心窜出两团红色火苗来,外洞的冰霜如骤降黑夜,一寸寸压迫而来。

外洞与内洞相接的窄小洞口处火光被冰霜浇灭,初怀炽猛然抬掌,掌心火苗离手扩成火球飞速旋转着冲向洞口,在冰霜蔓延至洞口的那一霎那,火球仿若击打在一层灯油上转瞬成片堵住窄小洞口,将那汹涌而至的冰霜拦在洞外。

而就在这一霎那,缨柳身前那细小的孔洞处呼啸声越来越大,叔笙紧盯那处,只见一滴殷红的血带着浓郁异香从孔洞飞出,血滴绕缨柳旋转一圈,兀自没入缨柳被指尖穿破的心口。

忽而铁链铮铮作响,原本毫无生机的缨柳猛然起身。

叔笙迅速拉过沐安小退几步,全身肌肉紧绷,双眼戒备地望着有些狂躁不安的缨柳。

“看!”初怀炽指着头顶说道。

叔笙一抬头,只见那粗糙不平的洞顶映出两个虚无黑影,一个黑影身量娇小纤细,与那缨柳有几分相似,而另一个黑影相较而言庞大许多,一尾九首,可不就是那九相的模样。

洞顶两个黑影相对而立,纵然那是虚无的影子,三人亦能感觉到那般剑拔弩张的气势。

不过片刻,那九相模样的黑影探出其中一个头颅,吐着蛇信子,猛然朝娇小的人影袭去,人影抬手一挡,九相那尖利獠牙便撕咬在人影细瘦的小臂上。

缨柳凄厉叫喊起来,与此同时,洞顶那九相黑影的蛇头已然生生撕咬下人影的小臂,囫囵吞入腹内。

“不好,是九相的魂灵在吞噬缨柳的魂灵!”沐安急急说道。

话还未落,洞顶那娇小人影似是极为愤怒,快速冲向九相黑影,张口咬在那正在吞噬小臂的蛇头七寸之上。

地上缨柳又发出尖细凄厉不似人叫的声音,显然极为痛苦,而洞顶那瘦小人影竟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生生咬下一颗蛇头,在其他蛇头围攻之际,单手拖住蛇头闪身到了几米之外。

九相黑影因剧烈疼痛在洞顶翻滚,洞内被万斤锁锁住的缨柳亦躺倒在地,抬手扶着额滚动着身躯,嘴里不时发出尖细叫声。

叔笙身形微动,却被身后伸来的素手抓住衣袖,叔笙回头,恰见沐安轻轻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