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空城不空
作者:斛昑      更新:2019-08-01 19:24      字数:3269

红船穿过死寂的清楠镇,继续向东行进,断野楼那些人走的是官道,而红船挑了小道,故此后也再未遇见。

天刚蒙蒙亮,红船抵达溟汀城外,待叔笙与管云霄跳下红船,牧安蹲身捞一把绕船碧水,碧水化做青纱轻飘飘被沐安握在手中。

沐安收起红船,三人踏入敞开的城门,臆想中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景并未出现,城内街铺物件散落在地,个别门框矮墙略显残破,秋叶如离家之鸟,接二连三脱离枝干,任由秋风将其吹向各地。

整个溟汀已是一座空城,三人从城门向内走了几条街巷都未听到鸡鸣犬吠,甚至虫鸣也无,更遑论人声了,一路上几乎所有人家都门窗大开,屋内桌椅杂物摆放整齐,酒楼客栈,厅堂饭食还未收走,敞开的酒壶散出幽幽酒香,穿过深巷飘往大街;街头茶馆新刷的红漆还未干透,架在门头的竹梯被风吹倒在地,然房梁上的漆桶还稳稳立在上头……

“不像逃城!”管云霄见此景,眉头拧得更紧。

“像……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消失了一样。”叔笙斟酌着字句说道。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人下意识闪身到一旁的茶叶铺内,管云霄轻手轻脚关上门躲好,只闻那脚步声逐渐靠近,整齐得好似即将上阵杀敌的步兵。

“难道是官府派兵了?”管云霄暗暗想着。

脚步声近了少许,叔笙趴在门缝处往外看,只见不远处有约莫二三十个目光呆滞的青壮男子裸着上身五人一行排列成整齐队形走着,其中四人抬着一个木制坐撵走在正中,坐撵上斜躺一个身着红衣的妖娆女子。

那女子姿态慵懒,一手撑着头,一手随意放在腰间,衣襟开到胸口,白花花的胸脯呼之欲出,红裙开衩很高,修长白皙的玉腿若影若现,当真香艳无比。

再看那女子的脸,脸上妆容精致,眉毛画得极细,眉峰凸起,眉尾微微上翘,双眸微垂,朱唇红艳如盛放牡丹,清晨日光透过坐撵飘扬的红纱打在女子身上脸上,更显那女子妖娆魅惑。

叔笙透过门缝直直盯着那张脸,心下有些触动,自然不是为这活色生香之景,乃因那女子面貌正是昨夜在湖涤客栈遇过一次,尔后又在清楠镇前再遇的华胄兰。

叔笙有些摸不准那坐撵之上的妖娆女子是否就是华胄兰,再看坐撵下,那群步伐整齐异常的裸身男子,里面并没有昨夜所见的乌梢蛇以及在清楠镇见过的那几个生面孔。

行至茶叶铺门口,那女子忽而抬眼,叔笙心下一惊,莫名觉得那双眼穿透了门板,将藏在门后的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女子对着茶叶铺邪邪一笑,视线一直戏谑般望着门缝,好似在望着叔笙一般。

沐安和管云霄二人虽看不见外面状况,但听那脚步声在茶叶铺门口停滞不前便知事情不妙,下意识屏住呼吸,全身气劲调动,蓄势待发。

过了片刻,坐撵上“华胄兰”终于垂下眼帘,未见她有任何指令,那群裸身男子继续朝前行进,整齐如机械控制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待那群人走过茶叶铺,叔笙透过门缝清晰看到裸身男子背后那长长疤痕,虽被头发挡住一截,仍可见那疤痕应是从头颈直直延伸到臀部,有些人身上的疤痕已显陈旧,而有一些则还带着未曾干涸的鲜血。

三人听到外面脚步声渐行渐远,估摸着已经看不到身影了,这才蹑手蹑脚开门,小心翼翼探出头,发现远处那群略显呆滞的裸身男子身影越来越小,而坐撵上“华胄兰”也似睡着般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一阵大风不知从何处刮起,地上杂乱的枯叶干草被风带着乱飞,直至飞到那坐撵旁才算有序起来,枯叶干草循着风的轨迹绕着坐撵绕行,而那群裸身男子全然无动于衷,仍旧机械迈步,宛如没有生命的木偶。

木偶?沐安思及此,脑中灵光一闪,快得还没来得及抓住,远处那比裸身男子更有生命力的枯叶干草忽而调转方向,如离弦之箭般朝茶叶铺飞来。

叔笙眼疾手快,“砰”地一声关上门,顺手拉着牧安闪身到门一侧贴墙而立,管云霄亦飞快贴在另一面墙上。

然三人堪堪站好,只见那枯叶干草带着凌厉气劲似尖刀利刃般生生穿门而入,好在这茶叶铺的门板够厚,虽未能阻止那些枯叶干草,至少起到缓冲作用,疾驰而来的枯叶干草碰到门对面的墙壁时软软飘落。

三人提着的气还未放下,只见枯叶干草掉落之地俨然冒出青烟,管云霄反应极快,身形一闪便扑至近前随手抓起一个竹扫帚,一运气朝青烟扑去。

然那枯叶干草已成一把青灰,竹扫帚一打下去,青灰四起,轻飘飘落在干燥的桌椅木台。

“回来!”沐安意识到不妙,急急叫唤。

管云霄甩下扫帚急忙退回至二人身旁,就这短短一个间隙,沾上青灰之地腾起小撮火苗,管云霄才退至二人身旁站定,无数枯叶干草携带凌厉气劲穿门而入,一遇火苗便蹭蹭燃烧起来,再加上这茶叶铺多的是干茶木柜,转瞬间,整个茶叶铺蔓延成一片火海。

街道上,裸着上半身的青壮男子如机械兵一般漠不关心行进着,而那坐撵上,妖艳的红衣女子始终未曾抬眼,在她们身后,火势以茶叶铺为中心迅速蔓延,熊熊烈焰如同贪婪巨兽,吞掉半条街。

秋风乍起,横空吹断火龙,另半条街免于火烧,秋风沿着熊熊烈焰边缘卷起,成一个长型圆弧旋转向上,恍如龙卷风般将火苗往愈趋干净的天空卷。

不知燃烧多久,当狂风骤停,火势渐歇,青白灰纷纷扬扬,似冬雪簌簌而下,似柳絮轻轻飘飞。

日头渐渐高升,湛蓝如洗的天空朵朵白云如棉,城郊农田作物早已熟透,远山野果亦酝酿出成熟芬芳,西城一大片空地上不知是哪位文人雅士种了满满一地黄灿灿的金菊,秋风拂过时,花海翻腾如浪。

蒙蒙雾气从远山而起,随着秋风带着秋果迷醉的香气,扫过城郊青黄交杂的农田,拂过城西灿烂如金的花海,钻入农家小院竹篱木栏,一点点渗入内城。

“叔笙!叔笙!”沐安跪坐于一片焦土之中,有些急切地呼喊着昏迷的黑衣男子。

叔笙渐渐转醒,一睁眼,便见那张素来平静如湖的面庞上写满了焦急与关心,叔笙只觉心猛然一悸,不知是否是地面还残留余温作祟,面上有一种被热腾腾的暖气熏过的感觉。

沐安眼见叔笙转醒,面色神色趋于缓和,焦虑和关切转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叔笙眨眨眼,方才好似梦一般。

“沐姑娘又救了我一命。”

沐安指了指摆在一旁的无音琴,道,“不,是无音琴救了你。”

叔笙顺着沐安手指望去,只见背上用布包好的无音琴不知何时跌落出来,琴身散着淡淡光芒,将他以及他所在的地方团团围住,光罩之处一点火烧痕迹也无。

“这?”叔笙讶然,季无音早已魂飞魄散,这琴为何独独护他?

沐安将琴捡起递给叔笙,道,“许是无音姑娘还有一丝残魂驻留吧,她这一世,舍不下的只剩一个你了。”

“那管前辈……”叔笙说话间视线落到另一边的管云霄身上,但见管云霄虽昏迷不醒,但周身被一汪碧水环绕,自然无火烧之险。

沐安从旁一捞,碧水化青纱,轻飘飘落于素手,沐安将其摊开覆在肩上,随意绕了一圈,便将头颈裹住,只露出一双如秋水的桃花眼来。

待叔笙站起身背好琴时,沐安已将红船拿出,红船触地变大,二人合力将管云霄搬至船舱内,叔笙正待要钻出,却被沐安拦住,道,“叔公子呆在舱内,那雾气有古怪。”

叔笙顺着牧安所指望去,但见远处从巷子口钻出数股白蒙蒙的雾气来,雾气蔓延至大街时汇聚一起,朦朦胧胧将所有建筑隐在雾中,宛如仙境般。

碧蓝天空下,一行大雁从北而来,一只掉队的雁儿许是太过疲惫,身姿一晃急剧下坠,近旁几只大雁俯冲直下,飞至白雾顶上堪堪追上下坠雁儿,然就在此时,那顶端白雾竟似幻化出触角模样的形状缠住那几只大雁,都不曾给其扑腾翅膀的机会,那几只大雁便无声无息消失在茫茫白雾中。

叔笙果断从船舱内走出,立在牧安一旁,熟练地调转红船方向,问道,“牧姑娘的红船可否能甩掉雾气?”

沐安并未坚持,而是笑盈盈对叔笙道,“自然!”

叔笙亦露出浅浅笑容,回望一眼逐渐靠近的白雾,道,“那便与那白雾比上一比!”

话落之际,沐安脚下微动,红船倏然离地腾在半空,雾气渐近,幻化出数条触角急速朝红船探来,红船“蹭”地一下,疾行如风,不过片刻便将那鬼魅般的雾气甩在身后。

“溟汀已是如此,不是凌浮何种情况?”叔笙担忧道,倘若凌浮也有此雾气,不知禄招那小子可否躲过。

牧安抬眸看他一眼,又向后看了看雾气道,“那便去凌浮看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