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牧歌想过许多次，若是忙完了这一阵子，便要寻个理由去约柏桐出来聚一聚。他连理由都想了不少，诸如香满楼新来了个说书先生，开了一出精彩的戏本，人人称赞不如一同前去，诸如南街那里有一家茶馆沏茶师傅的手艺确实不错，诸如古玩铺子听说进了一批西域的好货，不如一同去寻寻宝……
他想了许多理由，足以让柏桐主动提议带上柏芝一同去赏玩，这样的话便能再寻着机会和柏芝见一面。他想着，若是能见上柏芝一面，就可以顺便问问汀兰种的如何，可有发芽，可有长出枝叶，枝叶是什么形状，可有花苞，是大是小，何时会开花？如此，就能顺理成章的询问一下，开花的时候可否能前去柏府一同品赏，这样便有了下下次见面的机缘。
他还有想过若是真的去了柏府赏花，那时候定是天气已经逐渐暖和起来，到时候该穿些什么，佩戴些什么，和柏芝一同赏花的时候该说些什么，要怎样逗柏芝笑起来，为此，他找来了不少关于奇花异草的书籍竹简，有了闲暇便会读上片刻，以备来日之用。
可是，如今却，再也用不上了。
胡牧歌看着地面，宫中的青石板比城外街道上的青石板要厚实许多，颜色似乎也更深些，有些地方依稀像是殷红的血迹。楚王逼宫事件发生之后，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还是没能洗涮掉这里的斑斑血迹，或许这不是上次留下的鲜血，是更早时候留下的吧，前朝或者是前前朝，宫中的杀戮从来都未曾停止过，胡牧歌觉得心中突然有些憋闷，他觉得兴许是这些斑驳血迹让自己身体不适。他想是不是应该告诉子渊，自己身子不适，要提前离去。
对，就是身子不适，所以要提前离去，不是别的原因，就是身子不适，胡牧歌在心中不断催眠自己。
“牧哥哥？”
“牧哥哥？”
“牧哥哥！”宋佳人拉了拉胡牧歌的衣角，胡牧歌这才猛然从方才的催眠之中惊醒过来。
“牧哥哥，我都叫了你好多声了，你都没听见，你是在想什么啊？想的这么出神，竟然都没听见我叫你。”宋佳人笑道。
胡牧歌一抬眼恰好就撞上了柏芝的眼神，躲闪不及，胡牧歌只能迅速又低下头，回道，“我刚想到昨晚看的一本书，一下子就出了神，公主莫怪。”
“哎呀，牧哥哥，怪什么啊，现在就只有我们四个人，你就还是唤我佳人了，别公主来公主去的。”
胡牧歌被宋佳人这么一说，抬头左右看看，这才发现四周的秀女确实都已经不见了。宋子渊见牧歌还有些疑惑，便知道方才发生的事情恐怕他是一点都没听进去，便开口解释道，“方才啊，佳人见这么多人都在盯着这边，便发话让教导女官将这些秀女全部都带回去了。”
“是啊，是啊，难得见到柏芝姐姐，我们几个人好好聊聊天，才不要那些外人看着呢！”宋佳人拉起柏芝的手，朝前边的一处凉亭走去，边走边说，“柏芝姐姐，前段时间我去了福建，所以没能来找你玩，以后啊，我就经常来储秀宫找你，我们可以一起玩耍，好不好？”
胡牧歌终于再一次听到柏芝那熟悉的带着几分清雅的声音，他听到她淡淡说了句，“好”。
宋佳人高兴的笑了起来，扭过头对着胡牧歌和宋子渊道，“渊哥哥，牧哥哥，我好开心啊，这是我回宫之后最开心的日子了，能遇上柏芝姐姐，我们四个人都能在这里，真好！”
说完话，宋佳人回过身去，继续挽着柏芝，开始讲述自己上次在宫外遇到的事情，“当时啊，有好几个彪形大汉就立在面前，一个个都跟石柱子似的，又高又大又黑，可是啊当时那位英雄根本就不害怕，一个人就敢站出来，为那倒地的老人家讨个公道，柏芝姐姐，你说说，这个人是不是很勇敢啊？”
柏芝笑了笑，回道，“听公主所言，此人却是勇猛异常，不知他可有讨回公道？”
“当然有了！那人不仅胆识过人，口才也是极为了得，你说若是寻常人怎么会想到，这鸡蛋是无价之宝，可是这人竟然说这蛋能生鸡，鸡复又能生蛋，所以这蛋啊是无价之宝，说的路人连连叫好，那掌柜更是哑口无言，只能乖乖赔了银子。”宋佳人眉飞色舞的说着那日的见闻，故事的主角便只有那一人出现，直接省略了欧阳亭和其他几人，倒不是故意的或者是偏心，而是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也就只盯着那一人看，看的痴迷，其余的人都不曾入了眼。
“你听听，佳人添油加醋的本事倒是厉害得很，跟你有一拼啊。”宋子渊看着胡牧歌笑道。
胡牧歌笑了笑，笑的有些牵强，看在宋子渊的眼中便更加不是滋味，“牧歌，你是不是太累了，面色怎这么不好？”
“无碍，坐坐就好。”胡牧歌坐在石凳上，他听着宋佳人眉飞色舞的讲述着一件件这些日子的见闻，有些确实很好笑，逗得子渊和柏芝都笑了起来，他也努力的牵扯着自己的嘴巴和脸，希望能够露出一个笑容来，可是却发现嘴角好像被凝固住了，被人施了法术似的，怎么都弯不起来。
“你怎么不和柏芝姑娘说话，你不是和她兄长还是好友吗？算起来，你们也算是旧识了。”宋子渊疑惑道。
柏芝听到宋子渊的问话，她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继续看着面前的宋佳人，听着她说的这些并不好笑的故事，而不是扭过头看坐在旁边，不过一人之隔的胡牧歌。
她感觉到了胡牧歌的那种压抑，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就算是初次在南山见面，偶然撞破了永平公主的秘密，她也未曾见到这一面。后来多次相见，有猎场偶遇把酒言欢，篝火烧烤楚谣之音依稀在耳，有酒楼偶遇错喊表弟的尴尬，有马车独处时的互诉心意，有林中雪地见面的惊艳，有花灯佳节共赏花灯的喜悦……
每一次见面，胡牧歌都是明亮的，爽朗的笑着，就算偶有沮丧，也难掩光辉的存在，可是这次见面，柏芝却觉得他好像被蒙了一层薄纱，就好像最亮的那颗夜明珠突然不再发光了。
柏芝想起花灯节和柏桐回府的路上，两人闲聊，说起胡牧歌，柏桐盛赞道，“牧歌学识胆识惊人，出身不凡，不循规蹈矩，不拘泥于夫子文章，实在是难得，难得！”
当时，哥哥好像还说了一句，是什么来着，柏芝突然有些想不起来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和胡牧歌上次见面的场景。在哥哥的院子，自己对着他许诺，等到五月就一起赏汀兰，一定会邀请他作为观赏汀兰的第一位客人。
往日的许诺历历在目，今日再见却是这样的滑稽。
就算从前会有种种可能，现在已经是注定的分道扬镳。
柏芝突然想起来了柏桐说的那句话，他说，“芝儿，若是心中有，便不要错过，留下遗憾。”
看着宋佳人一张一合的嘴巴，眉飞色舞的神采，和被她带的裙带飞扬的衣角，柏芝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听力，她听不见宋佳人说了些什么，听不见御花园中的鸟叫声，只听见柏桐那一句，“不要错过，留下遗憾。”
听到宋子渊的问话，宋佳人止住方才的故事，也开口道，“对啊，柏芝姐姐，这位是牧哥哥，上次在马场的时候，你们还一起骑马了呢，你还记得吗？”
“马场，哪一次？”宋子渊询问道。
“就是去年九月的时候吧，那次渊哥哥，你没去，你当时身子有点不适，就被父皇安排在城中处理政事，当时有牧哥哥，柏芝姐姐，还有柏芝姐姐的哥哥，还有宋子逸他们。”宋佳人回道。
“哦？这么说来，你到还先于我认识了柏芝姑娘和柏桐公子。”宋子渊道。
“渊哥哥是什么时候见到柏芝姐姐的啊？”宋佳人花灯节的时候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第二日随着沐晴去福建，收拾完便一直陪在宣宗身边，并未出宫。她虽然知道那日宋子渊出宫了，可是并不知道他出宫是干什么，见了谁。
“你让牧歌说，他都知道。”宋子渊见胡牧歌一直闷着没怎么说话，便有心想要让他多说几句话。
胡牧歌看了看宋子渊，他看到子渊关切的眼神，悄悄握紧了在衣袖之中的拳头，道，“花灯节的时候，我带着太子去了长街，还邀请了柏桐公子和…柏芝小姐….，就是那时，太子和柏小姐见面了。”
“我记得，那时柏姑娘还是男儿装扮？”宋子渊看向柏芝笑道。
“对，是穿的哥哥的衣服，方便些。”柏芝回话道。
宋佳人看了看柏芝有些害羞的面庞，又看了看自家哥哥笑着的眼，便八卦的问道，“那时，柏芝姐姐，知道渊哥哥是太子吗？”
“那时，柏姑娘应该是不知道的，我用了化名，是不是，牧歌？”宋子渊回道。
胡牧歌想要帮柏芝解围，便也开口道，“对，当时太子用了化名，所以想必柏姑娘应该是不知道的。”
“渊哥哥是不是又用了顾渊这个化名？牧哥哥，我猜的对不对？”宋佳人问道。
“对，太子当时用的就是这个化名。”
“唉，柏芝姐姐，你别介意，我这个哥哥，他虽然真的很聪明，可是起名字上边真的是没有任何新意，你不知道，从小我们出宫起化名，他每次都是用这个，从来都没变过，真的是…..”宋佳人无奈的扶额道。
宋佳人年龄比这几位都要小，却弄了这个人小鬼大的姿态，一时逗得宋子渊、胡牧歌和柏芝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见他们三人都露出笑容，宋佳人便开始了自己的八卦事业。
“这么说来，柏芝姐姐不知道子渊哥哥就是当时的顾渊，也不知道顾渊就是太子，那今日柏芝姐姐第一次见到太子就是当时一起赏花灯的顾渊，竟然一点都不吃惊，实在是太厉害了！”
经宋佳人这么一提醒，宋子渊这才意识到，上次花灯节，他并未像柏桐和柏芝表露身份，这次算来，还是第一次以太子的身份和柏芝见面。可是方才，柏芝并未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一举一动都是自然，这惹得宋子渊有些好奇。
“实不相瞒，花灯节那日，我确实不曾直到顾公子就是太子，可是后来回府之后，细细一想，便突然意识到，顾公子是太子，所以，方才…….”柏芝解释道。
“哦？”宋子渊觉得有趣，那****身上并无任何贵重之物，就连说话，也都刻意改了不少平日习惯的用语，柏芝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呢，遂问道，“不如，请柏芝姑娘，说来看看，是如何发现的呢？”
“不对，等等再说，牧歌，你记得我们当时有什么破绽吗？”宋子渊拦住了正欲回话的柏芝，转向胡牧歌开口问道。
胡牧歌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柏芝，道，“莫不是身边的护卫透露了？”
“可是护卫都穿的是平常的服装啊？”宋子渊不解道。
见他们两人都还有一些疑惑，柏芝便开口解释道，“当时见面的时候，胡公子便介绍说，这是他的好友顾渊，后来不经意之间又说，顾渊是他表兄。花灯节热闹嘈杂，当时我并未留意这些，只是回家的路上想了想晚上的事情，突然想起来这个。然后，就细细琢磨了一下，顾正是皇后娘娘的姓氏，渊正是太子的名讳，加上年龄相符，便猜测当时的顾公子便是当今的太子。所以，今日见到，也算是验证了当日的猜想。”
宋子渊心中暗自称赞，花灯节却是嘈杂无比，她却能记得发生的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还能从中抽丝剥茧，而且方才分明知道自己就是当日一起游玩之人，也并未故意装作熟识，显然是不想在众人面前可以攀弄关系，可见心性之高洁，心思之敏锐。
“柏芝姑娘，当真是聪慧！子渊佩服！”
“太子过誉”，柏芝站起来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