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地吸一口气，空气被疾驰的飞车带得刮过来，刮得脸生疼，她似乎流了眼泪，但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她刚刚都做了什么？

没有人责备自己，这是唯一让她感到轻松的事情，主要原因是基本没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福雷只是说他干了这一切，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现在就坐在自己的身旁，开着那辆飞车。

很奇妙，自己来的时候也是坐在这这样的飞车上，只不过坐在驾驶位的人换了而已。

就这件事，罗青也一直在她脑内保持沉默，她原本很讨厌罗青在她脑内说话，但现在她更害怕这种沉默。她离父亲那么近，甚至都可以将他唤醒了，但却因此，让整个j城现在都陷入了毁灭。

她也亲手促成了父亲的毁灭。

但就算如此，她的脑子仍然是懵的，她甚至不是很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或许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防卫，但乔菲现在需要这种防卫。

“后续车队有一些掉队了。”乔菲听到有个人在说话，她愣了会儿才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周仁希，他就坐在后座，摘了头盔。周仁希、暗主和罗青竟然坐在同一辆车上……这是一个多么诡异的组合。福雷则被五花大绑起来，赛到了另一节运兵车厢里。罗青说，福雷体内的纳米机械已经被格式化了，就算要重新编程，也至少需要好几十个小时的时间，要恢复他之前的力量更是需要更多，至少就当下来说，他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

暗主脸上坠着的肥肉颤抖了一下，“那是我们的车队，里面装载的是平民，周处长想说什么？”

“我只是说，让你们做好抛弃他们的准备。”

“我们不是恶魔的使徒，这种事情是做不出来的。”暗主狠狠地一咬牙，“周处长，和你同坐一辆车已经是我对你能施予的最大善意，只要我们逃出j城，战争必将立即爆发，我劝周处长留点口德。”

“战争总是要爆发的，我说什么不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呢。”周仁希面无表情地说，但语气里分明带着一丝嘲讽。

罗青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我们现在必须同心协力才能逃出这片地方。周处长，你们的飞船全都不能启动，如果不是我给你机会的话，你连逃出这里都很困难。”

“我可以召唤‘新世界’号。”

“没有人知道虫洞发生器什么时候会准备完成，难道你想让我相信你们地球事务总局会冒着牺牲一艘cbs级战斗母舰的风险来救你们这几百号人？”罗青冷笑一声。

周仁希的面色还是不变，“你别忘了，如果不是我的话，‘新世界’号堵在城边，可以让你们所有人死得干干净净。”

“但有了你，他们就不敢了。”罗青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方向盘，“这就是我们需要彼此的原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加入古街的队伍，看你在他们的车上会不会坐得更舒服些。”

“他们不值得信任。”周仁希眼神一闪，“相比之下，我更愿意相信你，罗青。”

“看来人太好了也很危险啊。”

“不只是因为‘人好’，而是因为所有人中，你知道的情报最少，和我们的利益牵涉最薄弱。”周仁希的眉头轻轻一蹙，“你甚至不知道我们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是什么。”

“可以麻烦你告诉我吗？”

“你要是知道了，这辆车我就真的不敢坐了。”周仁希微笑着靠在座位靠垫上，抱起双臂。

“既然你根本不信任古街，那你为什么又要与他们合兵攻打j城。”

“j城原本被非常强大的电磁屏着保护起来，难以进入。只有古街的技术能将其破解，也只有古街能有这么多的兵力可以将其包围。”周仁希收起脸上的笑容，“我们只有空军和陆战队，不像古街有组织化的军队，再加上古街之前的‘皇帝’也是一个过于危险的人物，我必须除掉他。刚开始，我和‘相国’约好，我为他提供邦联的技术，他则除掉皇帝和你。”

“我？”乔菲和罗青一样吃惊，相国当时想让罗青死？乔菲在邦联也是看过古街的直播的，她一直以为那都是表演……为什么她以为的表演都是真的，而她认为真实的东西却都是假的呢？

“没错，你是一个纳米机械寄生体，而我们地球事务总局的最大目标就是你们。”周仁希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那种东西不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否则将会给人类带来更多的伤害。”

罗青沉默了片刻，“我其实还算赞同。”

“你会赞同的。”周仁希冷笑道，“但是相国却放过了你，当时我忙于j城的‘发掘’，所以没法腾出手来对付他，又有求于古街的军队。但是当我在‘新世界’号上发现……福雷竟然是一个纳米机械寄生体的时候，再联想到他可以顺利穿越古街军队的阵地，以及福雷从几年前就不断提交发掘j城的报告，还有他在上次古街事件中倾向于你的暧昧态度……我就觉得我受骗了，福雷恐怕和古街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我马上下令‘新世界’号向古街军队开火，本来以为能够迅速解决相国，看来还是我小看了他。”

“你们可是攻击了一个邦联的候选邦，如果事后古街把这件事捅到邦联高层那里，你们地球事务总局恐怕不能安然无恙。”

“这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事情了，罗青，你继续在地球待着就好。”

“我得提醒你，杨凯也来了这儿。”

“他不会把我怎样的，他就算知道我是地球事务总局的人，还是会保持沉默。”

“那我呢？”罗青的眼神中闪烁着愤怒的火光，但嘴上仍是笑着，“你们突袭我的酒吧，伤害我的朋友，难道觉得我会放过你们吗？”

“地球事务总局乐于和每一个纳米机械寄生体开战。”周仁希冷冷地道，“但是罗青，你同样也要想好，我现在是和纳米机械生物在战斗的，而古街很有可能就隐藏着一个，你是同古街的仇恨大一些，还是和我们的矛盾大一些？”

“你们从两百多年前开始就在骗我了。”罗青冷哼一声，“你们不仅骗了我，还骗了所有‘人马座计划’的参与者及其家属。”

“我代表我两百多年前的上司向他们道歉。”周仁希摆了摆手，“但没有人比你们组更懂得骗人，罗青，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罗青的脸红一块白一块，似乎正在爆发的边缘，乔菲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人马座计划’当初是为了在末日之后能够在地球上重建人类文明，我们在地底放置了五艘殖民船，每一艘上都保存着极为丰富的生物基因库，可以用自动化设备培育出动物植物甚至人类。但是很遗憾，地球事务总局恢复力量的时候，守门人组织就已经占据了j城，我们和他们打了很多年。”

“一百多年。”暗主在一旁咬着牙补充道，“大敌驱使着你们来向我们发动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如果不是我们找到了外援，恐怕j城早就被你们攻下了。”

“现在谁也不用抢了，j城已经完了。”周仁希冷冷地看着窗外，乔菲发现他的眼神中有一丝不忿，“如果有人想掩盖什么的话，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你觉得福雷是故意的？”

“当然，他当然是故意的。”周仁希摆了摆手，似乎不屑于罗青的愚蠢，“j城的秘密几乎无穷无尽，由一些是连现在的地球事务总局都不甚清楚的。在这种情况下，福雷启动虫洞发生器，很明显是要掩盖……或者他还想毁掉你们的‘黑神’。”

“黑神？”

“你们的神还安全吗？”周仁希没有搭理罗青，转头去问暗主。

“你会付出代价的，大敌的走狗。”

“我说过了，我不是你们口中的‘大敌’，我一直在和所谓的‘大敌’在作战，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我扑灭了无数火苗，杀掉了无数或许会成为威胁的人，为的就是不让纳米机械技术有任何死灰复燃的机会。”周仁希显然失去了耐心，他的语速加快了，“你们一直躲在j城，妄图想用‘黑神’的力量来压制它们，但是已经过去两百多年来，你们一无所成。我们组织在当年之所以选择用暴力的手段抢夺黑神、地球事务总局旧址、地下的虫洞发生器和殖民船，以及无数埋藏在j城地下的实验室，为的就是有机会能够真正压制你们的‘大敌’。你们在j城躲得可真滋润，却从不想想我们牺牲了多少。”

暗主的神情凶狠起来，“你们的背后有‘大敌’的影子，如果真的把‘黑神’交给你们，只会让人类陷入更多的苦难当中。”

“我们和‘大敌’没有关系。”周仁希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在说。

“你最好去查查你们组织的档案，看看当年你们攻打我们时派出了多少纳米机械寄生体，可别告诉我那些都是第三方势力，他们和你们的攻击节奏配合无间，如果不是‘黑神’的力量，我们早就覆灭了。”

“这不可能。”周仁希咬着牙，“地球事务总局不可能派纳米机械去攻打你们。”

“去查。”暗主冷笑道，“还有那个‘福雷’，他为什么知道虫洞发生器的位置？他为什么有启动虫洞发生器的权限？你难道没有想过吗？j城很多终端网络我们守门人都没有权限，有权限开启虫洞发生器这种可怕的东西的，就只有将它们制造出来的你们。”

周仁希的表情凝固住了，“这不可能。”

“否则你怎么解释？”

周仁希摇了摇头，“这不可能。福雷不可能是地球事务总局的人，他是个叛徒。”

“你在军情局当卧底的时间太久了，周处长。”罗青突然插话道，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但乔菲知道他正在用纳米机械看身后，“你最好回到你原先的组织好好看看，不要做出让你后悔的决定……我看你不像是在撒谎，如果你真的在和纳米机械生物战斗的话，你最好查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边的。”

看着周仁希的表情，乔菲突然觉得有点讽刺。这个人看上去那么成竹在胸，似乎无所不能，但原来他也是受骗者吗？

“越是聪明的人，就越容易受骗。”

你现在愿意和我说话了？乔菲看了一眼罗青，在脑海内对罗青说。

“你不喜欢我在你脑子里说话。”罗青也看了乔菲一眼，他的嘴唇抿得很紧，“而且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是被我的愚蠢惊呆了吧。

“你不愚蠢，你只是被利用了。这辆飞车上坐着的所有人，甚至包括那边的福雷，有可能都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现在想起来，自己在j城外围的时候有一段记忆是空缺的，说不定福雷那个时候就已经洗了自己的脑。

“我会帮你查出来的，并把他种到你脑子里的东西清除出去。”

但我犯的错无法弥补，我毁了一切。我毁掉了所有的希望，毁掉了所有的可能。

“如果有可能的话。”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会喜欢的，但我还是看到了你的记忆，看到了那个真实的父亲。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记忆里适当地美化他，但就我看到的情况，他当时就不能对你和你母亲负责，现在更加不可能。他赌博、嫖娼、吸毒、出轨，欠了一屁股债，安稳的家庭生活无法填满他的欲望，甚至地球生活都不可能，这才是他去外太空的真实目的。至于他给你们留下的财产……如果不是你和你母亲将他告上法庭，他不会分给你们一分钱。但是在你表层的记忆里，你告诉自己你父亲是为了你们才去参加‘野草计划’的，他是为了你们做出了牺牲。”

乔菲默默地将自己的身体靠在座位上。我很会骗自己，是不是？

“你还美化了你父亲临走时候对你说的那句话。”

哦？这点乔菲是真的忘了。原本是什么？

“你将它美化成了‘等到下雪的那天我就会回来的’。但其实，那句话是‘下雪的夜里要记得抬头看，你就能看到你老爹在太空里放的屁可以照亮整片雪地’。”

乔菲忍不住笑出了声。真像他的风格，那个老流氓，执着、固执，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却背叛了他家族的一切美好品质，只留下了对纳米机械的不信任。

“你真的相信，他复苏之后，能让你在现代的生活更好吗？”

不相信。乔菲几乎没有犹豫，我根本都不相信。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样执着地寻找他？”

我是他的女儿，我现在也只有这件事可做了。人总要做点什么吧，就算是骗自己也好。你看，你身后的那些人，包括你，不也把自己骗得很好吗？

罗青愕然地看着自己的眼睛，但乔菲的视线却模糊了。经过了这么多事，她终于哭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而她本来也就只是一个无助的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