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药仔细把过脉,又命人掀开慕容氏的裙子查看下身,听见侍女说还未见红,他轻声吁了口气,拱手对皇后道:
“回禀殿下,婕妤娘子突然摔倒在地,大人和胎儿都受到了惊吓,但幸好她倒下去的地方有两颗低矮的花树垫了底,所以腹中的胎儿暂时没有大碍……”
“不过情况还是很危险,臣立刻开一剂保胎药方,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若见了红,恐怕胎儿……”
他遗憾的摇摇头,皇后便明白了其中含义,榻上的慕容氏双眼无神,哀嚎中听见了最后一句话,挣扎着向皇后伸出手哀求道:“殿下!求求你救救妾肚子里的孩子!求求你!”
皇后看着她这幅模样心生不忍,安慰了句‘你放心’,才对司药吩咐道:“那你马上去!”
“务必要保住婕妤腹中的孩子!”
慕容氏是双身子,而且她又疼得厉害,所以皇后先安排她,但蓁娘那边静悄悄的,只偶尔有一两声‘慢点’‘小心点’诸如此类的嘱咐。
欧阳氏扶着皇后过去,十来个医佐和侍女围着榻上的蓁娘,她偏着头仿佛睡着了,但皇后很快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仔细看去,蓁娘的衣裙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一个医佐拿着剪刀把蓁娘后脑伤处周围的头发剪去,又用干净的帕子浸了温水擦拭掉血水,阿玉看着伤口就流下泪来,捂着嘴跑去了角落里。
皇后一言不发的站在门边,容娘一心只在蓁娘身上,还是眼睛一瞟才发现了门口有人,她赶忙上前请罪,皇后没有怪罪她的失礼,直截了当问道:“你们主子现在是什么情况?伤的有多严重?”
容娘红了眼圈哽咽回道:“殿下,我们娘子摔倒的时候,头正好磕在石阶最尖的地方,伤口有半指长,血一直止不住,娘子还在昏迷……”
皇后把目光转向了榻上的蓁娘,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虚弱模样,到底还是心中的不忍占了上风,侧头对女官吩咐道:“传我的命令,去把侍奉陛下的两位奉御和四位直长请来!”
“殿下!”那女官睁大眼十分震惊,奉御和直长都是皇帝的御医,若要请动他们必须要陛下的谕令,皇后殿下私自调动,恐怕会引起风波……
“快去!”皇后不容置疑的挥手,“陛下不会说什么的!”
“……是!”看了看室内的情形,那女官咬咬牙便退了出去。
她才走到院子门口,便见御驾匆匆而来,李晖沉着脸,服侍的人还未伸手搀扶就径直下来,撩起衣袍跨过门槛直往内室而去。
而他身后就跟着数名直长,女官心道来的及时,忙跟了上去。
“圣人至!”
吴舟才吆喝出声,李晖已经没见了人影,皇后和众妃嫔来不及行礼,便见李晖大步走到皇后身边,低声问她:“人怎么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简洁利落的向他叙述了一遍:“韩氏和慕容氏在后边的凉亭里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宫人赶紧回报与我,等我出去后,正好就看见慕容氏和韩氏拉拉扯扯的,慕容氏脚下一滑仰面倒了过去,接着韩氏也摔倒了……”
“慕容氏人还是清醒的,只是肚子疼,韩氏的头磕在石阶上,伤口很严重,人已经昏迷不醒……”
“现在医佐正在里面医治。”
皇后每说一句话,李晖的脸色就阴沉几分,到最后,已经是满面怒容,好似下一刻就要喷出火来。
他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紧紧握成拳搁在腹部。
皇后知道他被气狠了,但这样的情况谁也不愿意看见,不管韩氏和慕容氏因为何事起了争执,如今已是两败俱伤……
李晖语气僵硬的道了句‘知道了’,便抬脚往蓁娘那边去,吴敏正欲劝说恐怕屋里血气冲撞圣体,但李晖已经进去了。
“陛下万福!”宫人们见着他赶紧行礼。
李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做自己的事,他站在离蓁娘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仿佛害怕一般不敢再接近。
从来都是神采奕奕的她何时这么脆弱过,李晖心疼的阵阵抽搐……
侍女手中捧着她的一缕杂乱的发丝,上面的血把她的手都染红了,地上一滴滴干涸的血迹依旧鲜红,让人触目惊心。
明明离得这样近,可李晖觉得很遥远,他颤抖的手想要抓起什么,可什么都没抓住,那颗心也跟着空落落的,飘飘荡荡想要靠近蓁娘,但她却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有可能失去性命。
浓浓的后悔聚集在李晖眼中,他不断的责怪自己,明明之前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跟蓁娘和好,可偏等到她受了伤,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失去她……
两名奉御代替了医佐,小心翼翼的把药膏敷在伤口处,再缠上干净的布条,药膏刺激了伤口,蓁娘从昏睡中疼得皱起眉头,嘴里发出细小的呻\吟。
“你们动作轻一点!”
李晖低声喝道,吓得奉御手上又是一抖,蓁娘疼得用手去抓头,容娘一把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娘子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她才说完这话,就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顺势一看,才发现是李晖。
容娘慌忙的让出位置,李晖握住蓁娘的手,冰冷而无力,他强忍着不安伸手抚上蓁娘的脸,温柔的动作像是怕伤到了她,也震惊了一屋子人……
女官担忧的看着皇后娴静的侧脸,她却在下一瞬转过身子,语气平静道:“去看看慕容氏吧。”
她早就知道丈夫对韩氏的不同,那些点点滴滴都表示他心里是在乎她的,作为一个妻子她可以拈酸吃醋,可作为一个皇后,她没有办法跟一个妾侍争夺丈夫的心。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做出小女儿家的姿态,何况夫妻半生,对丈夫、对妾侍,她早就能从容看待了。
这一刻的李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紧紧包裹住蓁娘的手,想要让她的身子温暖起来,但因为失血过多,蓁娘的脸色一直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他甚至觉得蓁娘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把手指伸在蓁娘的鼻下感受她的鼻息,然后松了口气般缩回手,安抚蓁娘更像是安抚他自己,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心中的后悔和爱意,借由指尖传给她。
“陛下……”
奉御小心翼翼的唤道,李晖转过头,奉御拱手道:“陛下,韩修仪伤口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但人脑乃是身体最重要的部位,随便一个磕绊都可能造成大问题,何况韩修仪是这么大的伤口……”
“到底什么意思?你仔细说清楚!”
李晖怒喝道,奉御把后面的话隐去,硬着头皮赶紧做保证:“请陛下息怒,臣等一定会竭尽所能!”
……
待室内终于清静下来时,李晖一个人坐在榻边守着蓁娘,他的眼里只有蓁娘,隔壁的还怀着身孕的慕容氏已经被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谁也没想到今天好好的一场宴席会变成这样,一个是怀着龙胎的婕妤,一个是被陛下冷落许久的修仪,这二人究竟有何矛盾,居然就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拉扯叫骂,还双双受了伤……
不管后廷众妃妾如何议论纷纷,今夜注定不会安稳。
秦氏站在清辉阁偏殿的门口,段嬷嬷道:“娘子,已经派人把公主送回去了,她年纪小,见着今日这个场面难免会受到惊吓,奴吩咐了奶母给她熬了一碗安神汤……”
“还不知要在这里守多久,奴拿了件衣袍,娘子披上吧。”
“嗯。”秦氏漫不经心的穿上外袍,太阳缓缓从天边坠下,晚霞绚烂,映照着清辉阁屋顶上的琉璃瓦闪烁着金光,恍若仙境。
段嬷嬷看出秦氏现在心情不错,她想了想,低声道:“娘子放心,当时凉亭里一片混乱,不会有人发现慕容氏摔倒是自己人推了她一把~”
“不过……”段嬷嬷嘴角扬起笑意,“依着当时的情况来看,估计所有人都会觉得是韩氏动的手,让她们咬去吧,咱们只管看戏~”
秦氏轻轻哼了一声,“确定不会牵扯到咱们吗?”
“当然!”段嬷嬷十分肯定,“那宫人还指望着早日出宫,她决不会、也不敢声张的。”
“那就好~”秦氏这下是真正的轻松了,“本来我还愁一石二鸟不容易,谁知慕容氏这么沉不住气,倒省了我的力气,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蠢呢?”
秦氏一脸疑惑,段嬷嬷没有出声,眼睛看向清辉阁,尽量让自己笑的不那么张扬……
宣微殿内灯火通明,李晖和皇后分坐上首两边,陈嬷嬷立在下方,她身后就是今日目睹了全程的几个宫人,陈嬷嬷恭敬道:“回禀陛下、殿下……”
“奴已经仔细询问过目睹今日之事的宫人,今日韩修仪和慕容婕妤还有惠婕妤在凉亭里说话,接着慕容婕妤说了几句挑衅的话,韩修仪气不过,便讽刺了一番……”
“谁知慕容婕妤恼羞成怒,便拉扯着韩修仪不准她离开,两人相持不下,惠婕妤便从中劝和,接着俩人就摔倒了……”
李晖锐利的目光在宫人之间巡视了一圈,厉声道:“慕容氏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何惹得韩修仪出言讽刺?”
“俩人不可能同时摔倒,到底是谁拉倒了谁?把话都给我说清楚!”
陈嬷嬷在听见李晖说出‘慕容氏’和‘韩修仪’,便知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此事必定是慕容婕妤的错。
看来尽管他冷落了韩修仪一年多,可在他心里,韩修仪依旧是慕容婕妤比不过的……
定了定神,陈嬷嬷在心中迅速的整理出思绪,把蓁娘和慕容氏互相争执的话复述了一遍,不偏不倚。
但她的话音刚落,慕容氏的侍女玫娘委屈的哽咽道:
“陛下,我们娘子本是一片好心,她不过是给韩修仪提个醒,让她向陛下服个软,二公主的婚事要紧,可她没有想到韩修仪会这么生气……”
“就算是修仪生了气,她训\诫娘子几句就是了,却偏偏出言讽刺娘子腹中的小郎君,娘子本就因为有孕在身情绪不稳定,韩修仪生育过四个孩子,应该体谅一下,可她却……”
玫娘眼圈红红的,“奴当时就在娘子的身后,亲眼看见韩修仪狠狠推了我们娘子一下,所以娘子才摔倒了,但韩修仪也没想到,娘子倒下时把她也拉倒了……”
“韩修仪不过是咎由自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