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卷蜡黄，这八字有些年头了。”

周尔雅与韩虞拿着从钟庆公寓中得到的木偶和生辰八字，去向金老板询问。

但是这个生辰，金老板也没什么印象。

“戊戌年生人，若是活到今天，已经三十有余，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你们确定这是宝珠的？”

他皱着眉头，苦思不解。

韩虞点了点头，“我问过钟庆，那张梳妆台是他们去年搬去时候新打造的，不可能是夹带旧物。按理来说，只有可能是黎宝珠藏在其中。”

他觉得有些讽刺。

黎宝珠已死，没有人清楚她为什么会将一个陈旧的诅咒人偶藏在这里。但这东西一看就是厌胜之用，再想到纪美云化妆室的木偶，就只让人觉得可笑。

受害者的形象，在他脑海中一次一次的颠覆粉碎，到了现在，就连韩虞自己，也无法在这么多碎片中拼凑出黎宝珠的真正形象。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如果……真是宝珠做的……”

金老板沉吟，面露苦笑，“与她有矛盾的人不多，要不要查查看七八年前在百乐门的舞女？”

他在百乐门已经十几年，是亲眼瞧着黎宝珠下海走红直至今日的见证人。

在黎宝珠最开始来做舞小姐的时候，作为一个新人，自然也会受到倾轧和排挤——不过，那段时间好像很短。

金老板敲着自己的脑袋，似乎已经回忆不起当时的情形。

七八年前，这个生辰八字的主人正当妙龄，也有可能便是百乐门当红的舞女。

“那就麻烦金老板给我们查查当时的档案了。”

韩虞也早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特意来找金老板，是希望他能想起什么，实在记不得，也可以查阅档案获知资料。

“那是自然。”

金老板点头，但又补充道：“只是我们这里到底不是什么好去处，许多女子未必留下真实信息，档案也缺漏不全，只能尽量找找看了。”

现在社会风气渐趋开放，但舞小姐仍然不被认为是什么好职业，若是被家人知晓，那可说是辱没门楣。更何况七八年前的风气更加保守，愿意留下真名生辰的女子那就少得多了。

“姑妄一试。”

周尔雅也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与韩虞都直觉这生辰八字的主人可能出自百乐门，但时隔久远，未必就能找到线索。

“你们请便。”

金老板今天对他们的态度更客气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去打探了尔虞侦探社的背景，对周尔雅尤其殷勤——这让韩虞怀疑督军公子的身份又开始起了作用。

韩虞知道周尔雅并不太在意这件事，对他来说，能够利用的便利就要尽量利用起来。拥有这样的身份，无法回避，那就坦然面对。

——反而是韩虞，时时会为周尔雅赶到别扭和尴尬。

金老板摇了摇铃，把侯经理叫来，“你带着两位先生，去文件室看一下，查一查七八年前舞小姐们的资料。”

“十年前。”

周尔雅补了一句，想了想又说，“最好是到十五年前。”

百乐门的档案，也就是舞女下海的时候签一份契约文件，之后也不会更新。这生辰八字的主人算算时间，可能十二三年乃至十五年前就下海，想要查资料，总得放宽到这个程度。

侯经理请示地瞧着金老板。

金老板不耐烦地挥挥手，“照周公子说的做，他要什么你都配合他！”

何前倨而后恭。

韩虞叹了口气，基本上已经确定金老板知道了周尔雅的身份。

他们俩随着侯经理下楼，到了二楼的档案室。

档案室里面一排柜子落满了灰尘，上面还挂着大大的“绝密”二字，韩虞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侯经理却认真地解释道：“韩先生，你也不要笑，对于场子里面那些女孩子来说，这真是要命的绝密资料。金老板时常和我说，这里面的资料要是流传出去，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命……”

如果是无亲无靠，就只能以舞女谋生的还好。若是下海之后从良，甚至瞒着这段过去，重新过日子的女孩子，资料泄漏可就是生死大事。

侯经理叹息着望向两人，“以前金老板是绝对不会允许别人进来查阅档案的，两位先生也千万慎重。”

他难得的严肃，倒显得有几分神圣感。

韩虞感到一阵歉疚，向他道歉，“是我不好，这些东西于我们无关，对那些女孩子来说，当真是……”

他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应该痛心于这些女孩子的不智还是不知自爱？但他也清楚地了解，许多人都是走投无路。在这吃人的社会，她们将宝贵的青春年华虚掷于此，放下脸面与廉耻，是因为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韩虞可以想象那些女孩子签下合约的心情。

这个大铁柜子，保存着她们最不忍回顾的过去。

啪嗒——

侯经理小心翼翼地用一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扭转，开启声沉重而滞涩，他吱呀呀地拉开柜门，一阵发霉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尔雅掩鼻后退。

“黄梅天回潮，这些东西也不能经常拿出来晒太阳，难免有霉坏的地方，两位先生将就着看。”

上海的黄梅天湿气太大，储藏文件不易。百乐门已经算是相当用心，但也不可避免出现档案损坏。

“最上面一层是最新的资料，十年以上的资料在最下面一层，她们大多都已经不在百乐门。”

侯经理为韩虞与周尔雅指点之后，就远远地退在一边。

韩虞信手抽出一份档案查看，打开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鲜红的指印。

——大多数女孩子都不认识字，没法签字画押，留下的只是指纹和一个红圈。

韩虞只觉得鼻子一酸，不知道是因为纷飞的灰尘迷了眼睛，还是什么莫名的感触，眼眶竟然一下子就红了。

周尔雅却不为所动。

他已经蹲下身，将最后一层的档案牛皮纸袋全都抱了出来，放在一旁的书桌上。

“希望……那个生辰八字的主人，就在这些档案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