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做过模特儿？”

苏也敏不了解周尔雅的过去，随口问了一句。

“那是很久以前啦。”

周尔雅微笑着回答她，目光投向窗外，窗口的银杏树透过斑驳的日光，倒是熟悉的景色。

他静静地坐在画架前，日光斜照在他的肩头，更显岁月静好。

苏也敏耸耸肩，拿着炭笔在纸上勾勒轮廓，一时间画室只留下静静的沙沙声。

良久，她又忍不住开口：“你的轮廓其实有点儿女性化——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周尔雅最近又瘦了点，精巧的下巴更显得纤细，再加上如桃叶一般舒朗的眉毛与狐狸眼，说他有点女性化也不为过。

不过他本身又有一种冷郁的气质，所以本人看起来并不柔弱，只是落在画板上却未必能体现。几种特征一集合，线条就显得温柔如女性。

“传说男生女相是富贵之相，有什么好生气的。”

周尔雅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再说，早就有人说我的容貌酷肖家慈。”

他的模样，确实不像父亲周督军的硬朗，而是更像母亲的温和。

“哦？”

苏也敏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周尔雅，笑着说：“那你母亲一定是个大美人。”

——这不等于变相夸这个男人好看？苏也敏脸上掠过一丝红晕，赶紧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埋头再画。

周尔雅并未在意，他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另一边。

韩虞在询问慕容。

之前在霞飞路公馆，韩虞略微问了慕容几句，但是未曾见过现场，到底不得要领，再次询问，才真正进入正题。

“白菲出事的时候，大概是几点？”

时间很重要，不过之前张鹤鸣并不能提供准确的时间，之模模糊糊记得是八点到九点之间。韩虞对慕容也没抱什么指望。

谁知道慕容竟然冷静回答：“我们听到动静，安林惊呼的时候，是八点四十五分，当时我看了一下在后台的座钟。这钟慢半小时，指着八点十五。”

这座粗笨的大钟原本放在学校楼道，后来因为走时不准这才被淘汰，送到了剧团作为道具。学生们试着上发条，发现这钟其实也能走，只是上发条得上得勤些，若是一天不上，差不多就得慢上半个小时。

慕容有点强迫症，所以给钟上发条这事儿就基本上是她负责，但出事了前一天晚上因为被邱主任叫去有事，所以耽搁了没来得及上发条。

——她是正打算调准座钟的时间上发条的时候，刚好听见了安林的惨叫。

“这倒是巧了。”

韩虞笑着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下准确的案发时间。他对这位周尔雅的未婚妻印象不错，她冷静、勇敢而且理智，又不像张鹤鸣那么轻佻事不关己，能够从她口中得到许多有用的讯息。

“不过，你的意思是说，你只听到安林的惨呼，并没有听见白菲跌落动静？”

韩虞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这栋建筑真材实料，用砖墙极为厚实，隔音效果也挺好，在后台的人，或许能听得到女性尖利的惨叫声，但很有可能注意不到有人从楼梯滚落的闷响。

当然如果白菲跌落与安林尖叫差不多同时的话，这一点差异也并不重要，但他也不得不考虑并非同时发生的可能。

——比如如果是白菲先跌落致死，过了一段时间安林才开始呼救，那中间就有让凶手逃走的空间。

慕容仔细想了想，她知道这个问题其实挺关键，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确实听不到，我想除了我之外，当时在后台的所有人，也应该听不到白菲摔倒的声音。我们能听到的只有尖叫。”

后台原本就吵吵嚷嚷，又停了电，一片漆黑，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哪里会注意室外的声响。如果不是安林的叫声太过恐怖，恐怕她们还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所有人么？”

韩虞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慕容当然不能打包票：“当时我在座钟跟前，刚打开了钟盘，正要拨动指针，也来不及注意其他人在干什么。又一片漆黑的，不过听声音，应该大部分人都在室内，没人注意外界发生了什么。”

“那第一个听到安林叫声的是谁？”

韩虞继续询问。

“是张鹤鸣。”

慕容这个记得很清楚：“她是第一个听到外面有声音的，还笑着问我们是谁在吓唬人。后来发现安林叫得太惨，大家才吓了一跳，一起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是一起，还是张鹤鸣打头，她经常演男性角色，在生活中也就带了几分男儿气。

她出门之后，看到了抱头惨呼的安林，也看到了躺在楼梯脚血泊中一动不动的白菲，惊呼之后，立刻上前救护。

可惜白菲当时就摔断了脖子咽了气，根本没有抢救的机会。

“我们几个都看过，确实是没有呼吸和心跳了。”

想起当时的惨况，慕容还是眼中含泪。

“你们学过急救？”

韩虞对此很好奇。

慕容点头：“我们那时候想组织护士队去支援前线，特别受过急救训练，不过校长后来也没准……再后来战事就结束了。”

中国大地上，这时候正受着深沉的苦难，处处硝烟，战事不停。

这些天真善良的女大学生们，想要参加红十字会，当南丁格尔一样的白衣天使去救护伤员，不过校方和家长统统反对，她们这些人大部分是富家小姐，当然只能当笼中鸟，根本不得自由。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之后，她们中许多人才觉醒了抗争的自由意志，剧团的活动也越来越激进。

她们试图在这个黑暗的时代，发出身为女性的呐喊。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

女主角白菲的死去，对剧团的发展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慕容之所以非要探究真相，不但是源于她们之间的友谊，也是源于心中巨大的失望。

——无论如何，她们的新剧肯定来不及准时公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