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

自那日几人起了争执，四人赶路时，马车上便更是安静。

原本华贵的马车始终在山路上行走，马车周围的木料也被树枝划出细碎的伤痕。两匹马也因常年在山路行走疲惫不堪。

只消过了这个山头，便要出了蜀中了。

袁灵均受不了车内的气氛，坐到了马车前，他看着马车慢慢向山顶驶去，眼看就要出了蜀中的地界，心底不知不觉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在蜀中生活了二十年。

他的亲人、师父、伙伴，他所有熟识的东西均在蜀中这片土地上，蜀中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欢愉也好，悲伤也罢，便是连蜀中这满是辣椒、花椒香麻气息的**空气，也令他格外留恋。袁灵均不自觉得回头望去，只能看见林间这些苍翠的树木。他恍惚间想起那日梦中袁天罡所隐居的大山，那里应该在不在蜀中吧，便是连周围的树木都有些不同。

袁灵均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他要离开这些满载着他记忆的地方了。若他寻不到这宝图所指之处，若他与阿武命丧于途中，这苍茫人世间，是否还会有人记得他与阿武两个人？只怕他二人不过是这沧海一粟，九牛一毫，太仓稊米。

山坡渐渐变得极为陡峭，马车上本就坐着四个人，加之四人的行李，两匹马行走更为艰难。沉重的车厢坠的两匹马脖子青筋暴起，显得极为疲累。马车剧烈的晃动着，袁灵均只得紧紧的靠在马车上。小凤伸出头来，高声道：“我们要不要下去？”

袁灵均刚要回应，那两匹马却因山路难行，脚下湿滑突然踩空一下子退了几步，袁灵均的头重重的磕在马车上，连小凤也踉跄着一下子栽在地上。

袁灵均大喊一声：“扶稳！莫要乱动！”

可就在这时，马车的后面却像是有一股力气，推动着马车向山上攀爬。袁灵均眼见着两匹马牵动马车的绳子都垂了下来，疑惑的看向马车后面，可却并未发现任何奇异之处。

袁灵均想了想，到底还是跳下马车，他走到马车后面，竟发现虎妖、兔妖等等一群妖修，化作人形推着马车向山顶走去！袁灵均看到它们，登时愣住，虎妖发出一声兽吼，那两匹马也登时安静了下来。

张武见马车停下，大喊一声：“阿均，怎么了！”可袁灵均被眼前景象震惊，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张武见袁灵均不做声，赶忙将帘子撩开，竟发现袁灵均不在马车上，他赶忙跳下马车，看见袁灵均怔怔出神的模样，连忙走到袁灵均身边，这下连张武也看到了这群妖修！

“你，你们……”张武说不出话来，之前虎妖、兔妖在道观之中为他二人身负重伤，他如何能想到，这些妖修竟一路尾随相送至此！况且如今这妖修们早就分好了自己的地界，这些妖修长途跋涉而来，想必已经闯入了其他妖修的领地。这份情谊在袁灵均与张武心中，显然极重，袁灵均与张武从没想过，不过与它们相处十载，它们竟如此真心相待。

“你们如今要出了蜀中，我们自然要来送送。你们两个小子，终日只知贪玩，本事倒没学多少，如今少了你们姑姑庇佑，叫我们如何放心？这一路上，你们以为在这林间行走便少了几分危险不成？马车上那小子身上的灵气早就让这林子里的妖修闻见了，若不是我们几个帮你们打退了，你们如何能安安生生的走出这片林子？”

袁灵均与张武心中大惊，他二人方才只是震惊于这些妖修们一路而来，听得这话他们才发现，这些妖修之中，有不少受了伤的站在了后面，便是连修为最高的虎妖、兔妖身上也有些挂彩。

“虎哥，我从未想过，你们竟能相送至此，还一路护送我们。这一路着实辛苦你们了！”袁灵均说罢，强忍着心头的酸涩看向虎妖、兔妖。袁灵均知道，无论自己说多少，都无法偿还他们的情谊，世人都道林中妖修均非良善之辈，可如今看来，这些妖修又与常人有何不同？他们开了灵智，通晓了人的情谊，旁人对它们三分好，它们都要还上十分情，那些天上受人敬仰，让人叩拜的神佛又有几人真的慈悲过？

那虎妖、兔妖却摆摆手，虎妖上前一步，它柔声道：“阿均、阿武，过了山便不是咱们蜀中的妖修能进的地界，我们便不能再送了，能守你们在蜀中的安全，也算是咱们还了你们姑姑的恩德。你们姑姑这十年助我们修炼，咱们那片林子里妖修的修为，这十年突飞猛进，比之其他林子要厉害了不少，这都是仰仗了你们姑姑的恩德。不说你们姑姑，便是以你们与我们这十年的情谊，我们都要帮上一帮，况且你们姑姑如今不在，我们定然要替她护佑后辈。”

众妖修听得虎妖这般所言，纷纷点头应和，袁灵均心中更是被这些妖修的大情大义填满。那虎妖言罢，手里凌空一指，他常用的那柄扇子又出现在手里。它将扇子放在袁灵均手上，“这扇子上有我的气息，我乃修行千年的虎妖，气息本就能震慑林间不少妖物，如今我们虽不能随你们出蜀中，可这扇子你定要带上，你们将这扇子悬挂在马车上，想来也能威慑不少妖物。”

袁灵均摇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将那扇子收起，“虎哥，这，这我不能收，这扇子，这扇子本就是你的法器，你将这法器给了我们，往后你用什么？”

“你回来再还我便是！若你当真能飞升，也留个念想给你，上界天人多为冷情之辈，有这扇子陪着你们，你们也能想想我们！”虎妖朗声笑道，它笃定袁灵均与张武二人定然会飞升上界，或是寻得修仙之法重回道观，仿佛从未想过这一路艰难险阻，袁灵均与张武很可能会丢了性命。

袁灵均收回了手，也不再将扇子推还给虎妖，他紧紧握着扇子，重重的点头，“虎哥，我与阿武定会活着回来！”

虎妖闻言伸出手重重的拍在袁灵均肩膀上，它重重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们可等着你们呢。若你们真能飞升上界，也要替咱们妖修讨一个公道。那上界仙长常言众生平等，可这世上能飞升上界的妖修有哪一个不是拥有毁天灭地本事的大能之辈？万望你与阿武往后，莫要忘了今时今日，这世间苦的，可不只凡人。”

袁灵均点点头，终究还是将扇子收了起来。虎妖身后的妖修们见状，纷纷将自己替袁灵均、张武准备的东西拿了出来，其中不乏他们秘藏的仙法仙术。不消片刻，袁灵均与张武手中便装满了妖修们送来的赠礼。张武本就是一介妖修，当日在山间道观，与这些妖修相处极为融洽。他见这些妖修如此，心中感激之余早就有些泣不成声。

自张武有记忆伊始，他便只有袁灵均这一个兄弟，如今这些妖修们如此相待，他与袁灵均离乡之情更胜，心中满是对这片土地的留恋。虎妖与一众妖修见他们站在原处，说什么也不离开，只得不停的劝慰二人上车。

“阿均，阿武，你们快些上路吧，再晚些时日，只怕你们又要在林间留宿了。出了蜀中，我们便无法护你二人了，你们定要珍重！”那兔妖红着眼，握着袁灵均与张武的手不由的紧了紧，又紧了紧。袁灵均与张武虽手上生疼，可却也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我们再送你们到山脚下吧。”虎妖走上前，没有再多的话，它将袁灵均与张武手上的东西接过，悉数放到马车之上。袁灵均与张武终究还是坐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向上攀爬，众妖修跟在马车后相送，那两匹骏马感觉疲累或是一脚踩空之时，总会有妖修将马车扶稳。

袁灵均与张武看着马车上众人送来的东西，看着那些妖修跟着自己的模样，心中更是难过。

他二人自道观出来，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般，希望这两匹马走得再慢些，更慢些，这片凝聚着二人回忆的土地啊，终究还是要离开了。

这山脉本就不高，爬过这山，很快便到了山脚。

马车缓缓停下，袁灵均与张武刚要跳下马车与妖修们送别，可却被虎妖、兔妖制止。

“活着回来。”虎妖看向袁灵均、张武，他身上本就带着林中之王的气魄与豪迈，这坚定的眼神仿佛能破出世间重重阻碍。袁灵均与张武说不出话来，声音只能哽在喉间，眼泪早就流光了，此时的离别愁苦，怎能是几行眼泪能诉尽的？

虎妖走到马车旁，手掌狠狠的拍在马屁股上，那匹马吃痛之下，竟比寻常时跑得还要快上不少。

妖修们的身影渐渐变远，变得极小。

袁灵均终究忍不住，他站在颠簸的马车上，朝妖修们的方向大喊着：“我们一定活着回来！”

话音吹散在风里。

活着回来。

这是对前程的期盼，也是对命途的忧心。

袁灵均第一次觉得，做一个妖修，好似也没那么差。微信搜索公众号：wmdy66，你寂寞，小姐姐用电影温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