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到达县城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是最后一班班车，司机直接开进了站里。几分钟前还昏昏欲睡的旅客，等车刚停稳，他们就快速地跳下车，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宋玉琤跟在王安芬的身后，看着她挎着个布袋子，似乎还有点重，但他没有再说什么。俩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出了车站，王安芬向左，宋玉琤向右，各自着急地赶他们的夜路。

已经算得上是初冬了，夜晚的风冷嗖嗖的，王安芬紧紧了脖子上的围巾，快步流星地向宁豫村走去。

只用了二十多分钟，王安芬就看到了自己熟悉和想念的村庄，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此刻的宁豫村，漆黑一片，几乎没有任何光亮。农村人的夜晚很长，也很安详，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叫，才给村庄带来点生机。

王安芬晚上突然回家，让姐姐和姐夫是又开心又惊喜又责怪又心疼。

“芬儿，你这死丫头，这么晚了，这么黑灯瞎火的，咋突然跑回来了？就不能捎个信，明儿一大早，让你姐夫去车站接你。”

“姐，姐夫，我也是临时决定的，今天周末，我放了学，坐最后一班车，很方便的。”

“那就好，你学校的工作怎么样？能行吧？”

“我的工作好着呢，你们放心。小雨呢？”

“刚刚在哄他睡觉。看，你姐夫，给抱出来了。”刚刚睡着的小雨，经过这一打扰，又啊啊地哭了两声，睁开了眼睛。

“哟，小雨，醒了，知道妈---小姨来了，是不是？“说话间，安芬从姐夫的手里接过小雨，顿时，小雨哭声大作，身子拼命地向外撤，两只小手向外伸着要爸妈抱。姐姐和姐夫互相看了看对方，他们听见了安芬的话，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听到小雨的哭声，都赶忙去抱安芬手中的孩子。

“来，乖，妈妈抱----“

“来，爸爸抱----“

小雨刚一进入安芳的怀里，哭声立刻停止了，不一会儿，就安心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王安芬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赶快转移视线，打开放在八仙桌上的布袋。

“姐，看我给小雨买的奶粉。快两个月不见，小雨又长大了不少。“

“是啊，家里有苗不愁长。快八个月了，我都喂他吃面条和面汤了，他吃得可带劲儿了，以后别花那么多钱买奶粉了。“

“姐，这是给你的新衣服，夹点棉的，暖和，现在正穿呢。这是我给姐夫买的一件中山装。他也得有件正式衣裳。“

“芬儿，你花那钱干啥，浪费了。”

“就是，安芬，你以后回来，就只管回来看看，可别再花钱买东西了。我和你姐现在啥也不缺。”

“姐，姐夫，我上月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眼前着又发第二个月的了，我以后把钱带回来。”

“不用拿钱回来，你自己存着。将来还要找婆家，再说城里的花费可比咱村里大得多，你留着自己用。”

“对，你听你姐的吧。”

“对了，志国，今天芬儿也累了，她就和我和小雨，我们娘仨儿，在大屋睡，你去把东屋芬儿的床铺好，睡那儿吧。”

躺在黑影中的大床上，摸着睡在中间的儿子，王安芬心里无比纠结，两个月前还是熟悉无比的儿子，现在已经把她当作陌生人了，真不敢想象以后会发生什么。

躺在另一侧的安芳，在被子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陷入了更痛苦的沉思。

“姐，你在想什么？”

“啊，没想什么。”王安芳在慌乱中，转过脸来，事实上，姐妹两个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芬儿，姐知道你难受，但这是姐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因为我忘不了，当年咱爸为了证实咱妈的教师资历档案没有造假，被造反派关押殴打，最后被失手致死的惨状。我也忘不了，咱妈被迫下放到宁豫村的情景。我更忘不了，妈妈的临终遗愿，就是你能当上老师。那时你还小，有些事情，妈也尽量不让你知道，只让你好好读书。”王安芳的脸上默默流着泪水，只因那些往事真的痛得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