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天宜被费尹拽走,费尹走的时候嘴里还嘟囔着定要古致忠惨败。
古致忠只是好笑地摇摇头,叫起万尚志,带着他往山林之间走去,边走便说道:“你可生过病?”
万尚志奇怪地回答:“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古叔叔问这个做什么?”
古致忠微微一笑,“我是要讲中医。你可知,这食物各有品性,若按照中医来说,食物、药物或者天下任何东西都分为四性,那就是寒性、热性、温性、凉性。”
林中有不少小动物,或许此处少有人和凶兽出没,树上的松鼠、地上的灰兔竟都不怕人,而都瞪着大眼睛看向二人,十分好奇的样子。
古致忠熟练地拨开一处草丛,伸着脑袋左瞧右看了半天,才踏步进了草丛深处。万尚志疑惑地紧随其后,拨开草丛的时候见草上有许多折后重愈而产生的枯黄节段,不由暗自猜测此处古致忠等人应当不少来。
穿过密实草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枯黄。但一抬眼或极目望去,竟发现满是深绿。原来是一颗巨树在其中生长,将整片空地阳光遮挡,以至于花草难见日光而甚少生长,而巨树遮挡不到的地方,茂盛的草长得比人还要高。
巨数根处附近,有大堆枯黄的杂草覆盖,古致忠径直朝杂草而去,万尚志便也小步跟随。
待走到杂草前,古致忠蹲伏下身,双手在杂草中摸索,不一会儿便拿出一颗偏灰色的蛋,随后笑着举起让万尚志看:“野鸡蛋。贤侄快来,趁母鸡不在,咱们多摸几个赶紧溜。否则那个母鸡回来了,嗨呀,叨人那叫一个疼,能一路追这你咬到家门口去,可贼凶了。”说着,古致忠用稻草擦了擦野鸡蛋上沾染的鸡粪,随后将野鸡蛋揣入怀中。
万尚志点点头也凑了过去,蹲下身,手指在枯草中摸索起来,很快他摸索到一坨冰凉黏软的东西,他心里暗叫不妙,手颤抖的从枯草中拿出,果然见手指上粘着灰绿色的鸡粪。
“呕……”万尚志忙揪起一把枯草擦拭手指,随后愤愤将枯草掷丢到远远的地方,又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手指,一股臭味冲入鼻腔,万尚志迅速将脸远离手指,眉头紧皱着。
古致忠发现他的异状斜眼看来,顿时捂着胸口哈哈大笑,“哈哈,贤侄不要着急,一点点鸡粪而已,一会去海边洗干净就好了。”
万尚志嘴角抽动地点了点头,看着面前枯黄的稻草,一狠心,再次伸手摸索起来,很快,他摸到一颗硬硬的东西,伸手一握,果然是椭圆形的野鸡蛋,忙收回手。
待看到野鸡蛋上沾染的鸡粪和黏在鸡粪上的鸡毛时,万尚志喉咙涌动,险些没吐出来。这股呕吐欲被他狠狠压下,难受的连眼泪都盈满眼眶。
万尚志迅速学着古致忠的法子用稻草擦了擦野鸡蛋,随后犹豫半晌,才往怀中放去。
一旁,古致忠将万尚志的举动从头到尾地观察完,不由暗自点点头,颇有欣慰之意。
此子能坚韧吃苦,或许诚如他所言,能为我古氏,能为当年众同袍沉冤得雪。
古致忠又摸起一个野鸡蛋,开口讲解,吸引了万尚志的注意力:“譬如这鸡蛋,你可知他的性味如何?”
万尚志摇头道:“侄儿不知,还请古叔叔赐教。”
古致忠笑了笑,用稻草擦干净野鸡蛋上面的粪便,说道:“这鸡蛋呀,不在方才那四性当中。其实除了这寒性、热性、温性、凉性四性之外,还有一部分性质平和,称之为平性的东西。因平性的作用没有寒凉或者温热显著,是以虽然实际上有寒、热、温、凉、平五气,但一般人只知其四气,而不知其五气。”
“这鸡蛋呀,就是平性的东西。”古致忠淡淡说道,一边将野鸡蛋塞入怀中。
草丛突然簌簌作响,万尚志看过去,只见一只棕灰色羽毛显现豹纹,头顶和后颈啧显色宗白的野鸡正从古致忠背后的草丛中钻入,一见二人,便猛然疯狂,嘴中发出‘咯咯咯’的叫声冲来。
古致忠正摸索着下一颗野鸡蛋,突然狐疑地起身看向万尚志:“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万尚志指了指古致忠的身后,后者缓缓回头,野鸡长着直钩状的喙狠狠在古致忠屁股上一叨。
“哎呦!”古致忠顿时叫痛,跳了起来,也不忘将没擦鸡屎的野鸡蛋塞入怀中,随后捂着屁股迅速朝一个方向逃跑,边叫道:“贤侄快逃!!!”
古致忠已跑出两三步,万尚志看到野鸡将愤怒的小圆眼珠盯向自己,随后迈动着双爪迅速朝自己奔来,鸡喙仿若闪烁着寒光。
万尚志顿时大惊,双腿几乎甩飞,迅速朝着古致忠逃跑的方向跑去,并很快将古致忠甩在身后,率先从钻入进来的那方草丛中钻出。
古致忠眼珠子瞪大,“啊,好贤侄,你且慢点,等等叔叔啊!”瘦如柴木的双腿竟翻腾的更快,甚至闪现残影。
野鸡从山林一路追击到木屋还不停止,古致忠已跑的气喘吁吁,双腿直打颤,屁股一连被野鸡飞扑叨了五六次,直呼痛。
万尚志忙将古致忠抱起,绕着木屋群又跑了两圈,才叫田间劳动的汉子们瞧见,镰刀锄头一挥,将野鸡吓走。
临走前,野鸡小圆眼中还闪烁着仇恨的光芒,扑打着翅膀,那意思仿若说:我不会轻易放弃报仇的,等着瞧!
终于得救,万尚志放下古致忠,整个人瘫软在田地之间。古致忠也没好到哪去,躺在田地间,直叫:“我的老骨头……我的一把老骨头呦。”
孩儿们凑到他身边,不禁好笑又埋怨:“爹,都说了山上那野鸡您别去惹,想吃鸡蛋,叫孩儿们去摸不就好了,何苦给自己弄成这样呢,还把万兄弟给连累了。”
万尚志喘息半天,此刻听到人提起自己,坐起身摆手勉强笑道:“无碍,我没事那野鸡根本就没追上我。只是苦了古叔叔……”的屁股。
武就埋怨般地叹了一声,将农具随手搁置在地上,上前把古致忠从地上抱起来,一边回头和文成嘱咐道:“我先送爹爹回屋躺着,田间的活,暂时麻烦文成兄和几位弟弟,待确认爹爹无事后就马上回来。”
众人点头,文成道:“去吧,若伯父伤的严重就不必回来了,多照顾照顾伯父,你的活我们均摊下来也没多少。”
武就道了声谢,汉子们便再返田间耕种起来。武就又看上万尚志:“万兄,身子如何?”
万尚志嗓间腥痛,肺部好似火烧一般,双腿酸涩难忍,肌肉不受控制的跳动。原本倒没觉得什么,此刻让武就一问,好像浑身细胞都听到了,纷纷作怪,一时无比难受。
万尚志张了张嘴,‘没事’两字还没说出口。
武就已然了然道:“忽然惊促长途奔跑,身体肯定是受不得的,是我爹连累你了。万兄可还能走?若能走,可先回屋歇息,我屋中有活血化瘀的药膏,稍后取了给万兄送过去。若是走不得,且在这儿歇会,待我送完我爹再来陪万兄回屋。”
万尚志忙摆手,才发觉手臂也十分酸痛,强撑笑意说道:“不麻烦武兄,我身体没那么差可以走,只是失礼,不去送古叔叔了。”
古致忠噗哧一笑,武就也是难忍笑意,抿唇道:“万兄,武就姓古,不姓武。”
“啊。”万尚志愕然,看到笑地浑身发颤的古致忠,这才一拍额头:“不好意思,是我愚钝了。”
“哈哈哈,走,武就,我们不和这个蠢小子多说了,险些笑得我骨头错位。”古致忠那么小一个,缩在武就的怀中指挥道。
武就冲万尚志一行礼,随后抬脚便走。万尚志忽然想起什么,又叫道:“武就兄且慢。”
武就脚步僵在半空,便见万尚志从怀中掏出颗野鸡蛋,向他递过来。
“这是我随古叔叔采到的野鸡蛋,拿给古伯伯一块揣着处理吧。”万尚志说道。
武就点点头,抽出一只手接过野鸡蛋,随后将野鸡蛋递给古致忠,后者将之揣入怀中。
武就问道:“万兄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万尚志摇摇头:“没什么了。”
武就又是一行礼,踏步带着古致忠返回屋子休息去了。
万尚志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微微一叹,提起颤抖的腿向自己所住的木屋行去。
路多碎石杂草等物,往日里健步如飞未感觉到什么,此时身体虚弱竟每踩到一颗碎石便险些歪脚摔倒,是以他前行十分小心,往日一炷香便能走到的路,今日竟走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走到木屋跟前,两匹马正拴在木桩子上,一见万尚志回来,纷纷低声叫着。
万尚志忍着酸痛走到一旁的草丛中,一把薅出一大堆杂草,抖了抖其上的露水,便抱着草走到马儿身前,将草往两匹马面前一扔。
看着马儿低头噙起一把草在嘴中咀嚼,万尚志摸了摸马头,转身朝着木屋走去。
木屋门紧闭,万尚志便觉邵天宜大抵还未归来,推门而入,房内果然冷冷清清,仍是早上二人离去的样子。
绕过桌椅,万尚志踢下鞋,连外衣也没褪便往床上一躺,手在床边坠着,身体完全陷在床上,虽说是硬板床,但也感觉别样舒适。
万尚志思考起古致忠方才所言,万物有五性,寒、热、温、凉、平,可五性又能如何去分辨呢?这五性听起来又仿若道家阴阳学说一样,寒对热、温对凉,平在中间平衡。
这食性又对烹饪有何作用呢?只简单看到那书上所言食补,以食物循环渐进地补足人体所缺,却是未曾见过这五性对于食物有何帮助。这东西涉及中医,他又从未触及过中医,唯一相处过的大夫就是北疆军中那帮军医,可他们包扎粗糙,用药也大多是随经验积累,并无理论知识。
再三思考也没个结论,倒叫他好一阵挠头,终是叹息一声,想着等古致忠身体稍好再去请教。
一时无思无想,世界缓缓消失,眼前逐渐虚无,最终陷入一片黑暗。
醒来时,便见邵天宜一脸阴沉,躺坐在床另一侧直勾勾地看着墙,衣衫竟破败多洞,沾有不少血丝,整个人也灰扑扑的,满身脏污。
万尚志好奇地问道:“你这做什么去了,怎么搞成这样?”
邵天宜撇嘴,斜眼看一眼万尚志:“费尹这老爷子说带我去深山刨红薯、捡蘑菇,结果半路上遇见一群野猪,我总不能把他给丢在那让野猪拱死吧?抱着他就跑。
但是我又不认得山林里的路,只能一顿瞎跑,跑了大半天费尹才告诉我说你跑反了,指挥着我该往哪个方向跑,一路跑到山下田间,让文成他们看见了,才用农具赶走了野猪们。”
“噗……”万尚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邵天宜眼一瞪:“笑笑笑,笑个屁?好像你好到哪去一样,满身茅草和圈里打滚的猪是的,还笑话我……”
万尚志一怔,随即低头环顾自己,身上果然满是草毛,那是给马儿们薅草料时候沾染上的,他拍打着想将身上的草拍下,却忽然想到是在床上,遂又住了手。
邵天宜冷哼一声:“都这样在床上睡一觉了,现在倒是在意起床铺干净不干净了。”
万尚志哈哈一笑,从床上下到地上,鞋也没穿,快速将身上的杂草拍打到地,这才穿上鞋,一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邵天宜怏怏指着他的头提醒道:“头。”又往门那块看了一眼,摸不准地说道:“申时四刻后了吧,反正我回来的时候天就快黑了。”
“那应该快吃饭了吧。”万尚志摸了摸脑袋,果然从头顶摸到一把东西,干干巴巴的,一碰就碎成渣。
万尚志暗叫一声坏了,恐怕是从野鸡窝跑出来时粘带的枯草,酥脆的很,一碰就四分五裂藏在发丝之间了,可是不好清理的。
邵天宜嗯了一声,听到脆响不由抬起眼皮子瞅万尚志,一见后者抓狂的样子顿时嘲笑起来:“傻小子,你头顶都可以做鸟窝了,真靓呦。”
即便这样嘲笑着,邵天宜还是从床上起身,凑到万尚志身边一拍他的脑袋让他低下头,一点一点的帮万尚志摘去脑袋上的枯草碎。
万尚志十分感动。
邵天宜摘着摘着不耐烦起来,又一拍万尚志的脑袋:“太麻烦了,你把发髻散开,自己从头把枯草捋到尾去摘吧。”
万尚志:“……”把我的感动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