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明月向他微微一笑，“您请自便。”

然后他转过头继续同万尚志说话，一边端起碗舀了个丸子到嘴边吹了两下，问道：“万兄，好吃吗？”

看着他那双纯净的眼里透漏出的简单心思，万尚志莫名就读懂了他的意思。数月前那场赛事上，郝明月曾让他品尝过黑暗料理版本的丸子汤，当时未觉什么，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郝明月定然是后悔了没有好好烹制其余的菜品，而是一道创新，让鹤依浓老先生抱憾而终。

只是……

万尚志敛下眼，拨弄着碗中的丸子。

他不知道该不该讲。郝明月认为没有得到魁首而愧对鹤依浓，但实际上并不是如此的。因为种种原因，鹤依浓更希望以及一定，要把万尚志推上魁首之位，即便那日郝明月做的再出彩，或许为了万尚志，鹤依浓也会给郝明月打一个极低的分数，拉低他的平均分。但眼前的郝明月似乎认定了，因为自己一时贪玩，才导致师傅即便临死前都没有看到希望自己成材的那一天。

“万兄？”

“嗯？”万尚志回过神，看着眼前一脸疑惑的郝明月，恍然醒悟道：“哦哦，我还未尝过，我这就尝尝。”

在郝明月一脸的期待下，万尚志心有戚戚地咬下一丸子，口中突然涌入的鲜烫汤汁让他一惊，烫痛了唇舌，他忙乱中紧忙咽了下去，只觉一道热流从咽喉顺流而下，烫了一道火热，最后落入胃里，只感觉暖洋洋的。万尚志吧唧吧唧嘴，感觉到嘴里一股奇怪的甜香回味。

舌尖被烫的麻木，万尚志看了看丸子，只见被咬了半口的丸子中间夹着馅料，空余的地方能看到些带着油花的汁水。万尚志默默的将剩下的半颗丸子送到嘴里咀嚼，两口后，他欲哭无泪的看向郝明月，“不知道这里面有汁，烫到舌头了……麻了，感觉不出味道了。”

郝明月：“……”

一侧的主厨猛然深吸一口气，他看着手中的丸子汤，眼睛里亮闪闪的仿佛一个小孩子看到了心爱的玩具。

“您这东西是怎么做的？这丸子竟如此鲜美，馅料搭配亦十分完美，嫩玉米的甜汁与泡发香菇的鲜汁搭配上鲜虾和鸡腿肉被裹在丸子里面而焖出来的汤汁甜美香醇，简直是！能和我家老板的手艺相提并论了。”主厨紧盯着郝明月，双眼的狂热比见到了梦中情人还要猛烈。

郝明月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主厨下意识地跟进了两步。

万尚志皱了皱眉，搁下碗筷一把将郝明月揽在身后，正要说什么，忽然听闻厨房外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是谁做的东西，手艺能同我相提并论了？”

万尚志皱着眉看向厨房门口，且古致忠、费尹一众人等尽是向门口看去。但后厨们却要更加激动，他们迅速小跑到了厨房门口，并两列各一排，待门外一华服老者踏入之时，尽皆躬身行礼：“见过师傅！”

华服老者身旁跟着个少年人，正是刚才离去的小凌，小凌正搀着老者缓步入内，神情恭敬而认真。

老者走进屋内，回身看了一眼众后厨，无奈道：“都说了，我教你们厨艺，你们在咸月楼替我做二十年的厨师，这只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可不敢当作师傅这一称呼。”

主厨恭敬地深行一礼，“老板厨艺高超，我等的确不当妄攀师徒之情。只是老板大恩教导我等，又曾在我等陷入低谷之时给予帮助，我们心甘情愿替您守候咸月楼整个后厨，甭说二十年，小刘今生都系挂在咸月楼了！只要老板不赶，小刘一世追随。”

老者看了看白发蔓延了半个脑袋的小刘，不由微微一笑，“小刘？算起来，你都跟随我十九年了吧，如今连你也有四十多岁了，还叫什么小刘啊，以后要叫你老刘了。都别站着了，我这从前边走来，听了好多客人在催菜呢，你们快些回到各自岗位去吧。”

“是。”

老刘也转身要走，老者忽然叫住他：“老刘，你就别去了，过来和我介绍一下这几位挑战者，至于你手头上那些菜单子，让小凌去做吧，他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历练历练了。”

一旁的小凌闻言，顿时喜悦充满双眼，连连向老者行礼：“多谢老板！”

老者看着他，认真地答谢：“是我该多谢小凌这一路的搀扶。”

老刘瞥了一眼小凌，点点头，“是。”一边上前去搀着老者，向万尚志等人处而去。

老者走到众人身边，仿佛是察觉到众人站位隐隐以万尚志为首，正停在了万尚志身前。万尚志上下打量着老者，只见他个子不算高，一头白发挽在冠里整个人打理的井井有条，双目有神，虽然年老，但看上去却精神矍铄。

在万尚志打量老者的时候，老者同样在打量着他们一帮人。他微微笑着，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隙，却协同着脸上的皱纹给人以一种慈祥的气息，老者率先开口道：“老朽姓白，诸位若是不嫌弃，叫我白老便好。另两位兄台，或不愿叫声白老，便称我一声白老板也无妨。”

万尚志稍稍一拱手：“白老。”

费尹瞧见白老，脸上露出若有若思的神情，忽然间他眉头一动，正要说什么，却忽然被一旁的古致忠掐了一把腰间软肉，哎呦一声呼痛出声。费尹哀怨地吼道：“你又掐我干什么。”

古致忠咕噜喝下一口热汤，双眼微眯，“该吃你的吃你的，该喝你的喝你的，不够锅里还有。”

费尹别扭地哼了一声，怏怏地到锅边去盛丸子汤了。

白老微笑地看着这一幕，他似乎真的是个很温和的老人。

“我路上听小凌说了，诸位间有位做了一种别致的小点心。莫不是这种别致的小点心，味道美味至极？这才匆匆地叫我回来。”白老说着，一边斜眼看向老刘，想来早已找好的回答人选。

老刘听了，微微一躬身，说道：“是这位小兄弟做了一种名为蛋挞的点心，皮酥馅嫩，口味浓郁甜美，只是后来……他说着蛋挞不算创新菜，早在六年前就有了。”

“哦？”白老双眼微微一眯，只是这次的眯眼同笑眯的眼却是完全不同，给人一种冷漠危险之感。

万尚志不禁暗叹，人的形象当真是不能相信，不是说生得一副好皮囊便是心善，生得一副丑如夜叉便是恶人。这白老纵横一城二十年，和当地上至城守下至后厨中的厨师，人际关系处理的如此得当，又怎么能只是个如表面一般慈善心肠的老人呢？

老刘以掌代指，指向郝明月继续说道：“还有一事要报，本请您回来只是为了处理蛋挞一事，可后来这位小哥做的丸子汤却乃一绝，小刘私以为，这丸子汤味美可比老板您做的红烧狮子头。”

“哦？”虽然是同一个字，可前后两次发出的语调却大不相同，白老似有几分好奇，目光不禁移动到了一旁的汤锅之处。

只见汤锅前，费尹端着个碗，碗里五六个丸子摞的满出大半个碗，他正用筷子夹着其中一个好一顿啃。汤锅中，奶白色的汤还在余韵热气，隐约有些许丸子露出个小头，空气中的鲜浓味道已经渐渐散去，但却仍然能依稀地嗅出香味。

“便是此汤？”白老缓缓问道。

“正是。”

主厨紧忙取了一碗一筷，挤开兀自在锅前狂吃的费尹，拿起勺子稍稍一搅动，零丁的丸子在锅中漂浮起来，他盛了三四个并半碗多的汤，快步走到了白老身前，将筷子递去。

白老接过筷子，就着主厨端着的碗夹了一颗丸子吃了起来，咀嚼中，他忽然一怔，进而闭上双眼认真地品尝了起来。不久后，他停止咀嚼，但双眼仍然闭着，细细的品会嘴里回荡的气息。睁开眼，终于是满眼佩服，不由赞赏道：“好。妙极。”

说着，他看向郝明月，微笑道：“小友，可是希望用此菜之谱同老朽交换两桌酒席，亦可以向我提问你在厨艺一道上遇见的各种问题，老朽必定知无不答，言无不尽。”竟是看也没再看万尚志，仿佛将他忘了一般。

郝明月看了一眼汤锅，眼睛莫名失神，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不过也只是片刻时间，他便从回忆中脱出，抬起头，看向白老淡淡道：“不了，我有师傅教。至于酒席……”

郝明月向费尹问道：“费叔，你还想吃白老板做的酒席吗？”

费尹头也没回，手上还捏着筷子摆摆手，“不了不了，这丸子和蛋挞都太美味给我吃撑了，我估摸着那老板做的也不过如此，不吃也罢了。”

闻言，白老挑了挑眉。

郝明月回过头，冲着白老微微一笑，说道：“白老板也看到了，您提出的东西，我们没有需要，既然您向往着公平交易，那我想，我们目前的交易不对等，所以您应该是不会逼迫着我们交易的吧？”

老刘怒拧眉头，指头点着几人喊道：“你们可别太过分了奥！若是你们不愿参与挑战便不要踏入我们后厨，如今既然已经应下了挑战，却因为创新菜的美味远超自己的意料便要违反规则，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是把我们咸月楼后厨当成什么地方了？既然是挑战，那你们接下来的时候想来就应当知晓获胜后会获得奖励，你们接下了挑战，自然就等同于认同了奖励的可行性，到了现在却又和我们说交易双方的东西不对等？”

闻言，万尚志不禁一滞，偏过头去，略显尴尬。郝明月也是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但是他目光之中的坚定却是丝毫未改，“我们可以出些银子，权当我们只是借用了贵店的厨房一会儿。”

老刘气恼地嘴都要抽了，他正要说些什么，一旁的白老忽然伸手拦住了他，老刘一怔，进而不情愿地向后退去，脸上还带着不忿的表情。

此刻，白老脸上也没了笑意，他平静地扫了一眼万尚志七个，目光着重地在万尚志身上停留了片刻，忽然伸手向后，“那名为蛋挞的点心呢？”

老刘紧忙从一旁厨师处取回被咬了半块的蛋挞，看着白老的目光落在那蛋挞缺口处，他不禁微微低头，说道：“这贼小子就做了不几个，给了他们那群人吃过后，就剩让我品评的那个了。接过我刚咬了一口，他便说不同意上菜单，还说蛋挞一个不剩，叫您回来也没用……我就，把自己这块蛋挞没吃光，给您留着回来品尝了。”说着，他忽然放低了声音，“咱们不是和魏城守有些关系么？他们若是耍无赖不交菜谱，您就联系联系魏城守，给他们关到城中大牢里，关他个十天半个月，我就不信他们还不交菜谱子。”

白老冲老刘点点头，“知道了，这不用你了，你去忙吧。”

老刘脸上表情一僵，进而行礼退下，即便回到了工位上他也不知，自己那一番话说完，白老是认同还是不不认，究竟是赶走了自己，还是因为确实了解了一切情况而不再需要他，体贴他让他快些回去忙着前厅里的菜单子。

白老转了转手里的蛋挞，转到没有牙印的那一侧咬了一小口，果然酥香甜美。他虽然人老了，不大爱吃甜食，但却不妨碍他判断这道点心对儿童、女眷乃至少年人都有着很大的吸引力。他目光灼灼地看了一眼万尚志，放下蛋挞在一旁，忽然道：“如今你们决定了，是必然不会交出菜谱的？”

万尚志抿抿唇，认真地看向白老的双眼，诚恳道：“白老，我们的确是破坏了您的规矩，来之前我们只是抱着玩乐的心思。说句实话，这道点心和那道汤丸我们是打算参与明年的厨神争霸赛上用的，只是路至此处，听说了您的咸月楼和咸月楼老板一手人间难得的绝妙厨艺，不禁起了几分少年心性，做出来这两道也只是想和您比拼一下，较较劲，到底谁的厨艺人间难得。对于今天给你们造成的损失与打扰，我们真的很抱歉，可是您也应该知晓厨神争霸赛对于一个厨师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所以我们真的没办法交出菜谱。”既然郝明月也反悔了，万尚志只得硬着头皮出口——扯谎了。

白老默默地看着万尚志，就在万尚志险些承受不住这目光要避开的时候，白老终于松口了，“这样啊。好，厨神争霸赛的重要性我也知道，但是你们的确破坏了我的规矩，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既然你们想和我比较比较，那我们便来比较比较——挑战我。战胜我，我便把此事一笔勾销；但若败于我，你们便交出菜谱，若到败时仍然拒交，那我就听从我家主厨的法子，把你们送入监牢。你们敢不敢接受这个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