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佳见少女重新倒进柔软的贵妃塌间，抱着绸缎软枕准备继续梦会周公，不禁更加焦灼，急的苍蝇般来回乱转，叽叽喳喳：“你可知还有谁来了！？陆瑾瑜表哥也来了！沈思柔整个人都快倒在他怀里，处处皆粘着他，你要是不去，怕是如意郎君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是的，迟钝缺根筋的五妹并没有发现这位越发冷淡的四姐有哪里不同，更看不懂她几近露骨的冷如冰封与疏离嫌恶。在小姑娘心中，沈思玉仍是那个见到心上人会脸色绯红春心荡漾的四姐。

而沈思玉脑海里浮现出这穷酸软饭男那张常年忧愁哀怨的苦瓜脸，再随便想想这些个个让她厌烦至极的奇葩齐聚一堂欢声笑语的画面，只觉得胃部翻涌，恶心到美味的下午茶要吐个一干二净。

惟一乐观的可能是沈思柔竟然瞧上了陆瑾瑜，再加个莺儿，你方唱罢我登台，三个没脑子戏精互相试探折磨爱恨交织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才最好。

她朝着沈思佳摆摆手：“不了不了，有新欢了，不是很想见到这位。”

沈思佳瞪大眼睛，似乎颇为不可置信：“什么？谁？新欢？你不是一个月前还声称非陆表哥不嫁吗？你就这么变心了？你在置气吗？”

狂风骤雨般的问题一个接过一个糊在沈思玉脸上，沈思佳的声音也一截高过一截，宛如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活泼鸟类，轻松用略显聒噪的甜美声线驱散了沈思玉越发遥远的睡意。

她坐起身来，眯起眼睛望向窗外。萧瑟晚秋，枫叶密密仄仄，皆由沉碧转深，如十月流火，肆意疯狂的燃烧着即将终结的短暂生命。

它们一部分还依偎停留在枝头瑟瑟发抖，仿佛覆盖着枯桠的奢靡红锦，在斜阳下融成连绵的艳丽阴影，间或漏下碎质的光亮，带着要连注视者一同燃烧起来的决绝。

而更多已经落下了，密密麻麻铺了一层，铄金流彩，灼灼的有些刺眼，甚至有些凄厉。

真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绝美景观，可惜有人注定要辜负它们燃烧最后一丝生机所呈现的无上绚丽，不纯粹的赏景人又如何能被这纯粹的草木感动？

不过是寻一个理由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给予沈思玉警告罢了。这样也好，又何须让充满勾心斗角的虚伪称赞玷污这真正矜高的纯洁？

想来沈思玉是能够理解沈思柔想法的。

如果她还是那个敏感高傲的、对于陆瑾瑜情根深种至死不渝的、愚蠢而年轻的自己，恐怕此刻听闻这消息，只会如遭雷劈，品尝万蚁噬心般的醋意与酸楚滋味。

而自己若是真的按捺不住去了，那恐怕又是一场情节精彩的闹剧——

等待她的不外乎是更为幼稚却异常有用的折辱与刺激，唯有自己的无能为力，自己脸上所有无法遮掩的痛苦情绪，才是沈思柔真正想要欣赏的东西。

沈思玉说：“小女儿家的非他不嫁，戏言而已。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世上男人这么多，我便非要喜欢陆瑾瑜不可？”

沈思佳见沈思玉充斥着嫌恶的恹恹神色，又瞧她略微蹙起的额角，即便是再天真驽钝，也该发现了什么不同。她咬着下唇，望着这位性格大变的陌生四姐，瘪了瘪嘴：

“你不去便不去罢了，朝我发什么脾气？”

沈思佳只觉得心头憋闷，喘不上气，看着阳光下琉璃般剔透疏离的如画眉眼，仿佛浑身尖锐倒刺荆棘触之血流满手的沈思玉，又跟救她于水深火热窘迫之间的温柔女子不同了。

而沈思玉这才注意到，或许是联想到前世的恩恩怨怨，她身上浮动的冷淡恶意堪称奔涌地翻滚外泄着，被谨慎压抑的杀伐之气外泄，仿佛要将这午后暖意融融的空气一同凝结。

寸寸铺开的冷硬薄冰像是撞上初春微霁的潺潺溪水，化成一抹温柔暖融的轻风，她轻笑着打趣直爽的五妹沈思佳：

“谁舍得拿我们思佳撒气啊？我这不是想到那群讨厌鬼，觉得实在心烦么？”她推了推金丝楠木桌榻上摆着的三两盘精致糕点：

“不要生气了，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我这儿的玫瑰葡干水晶糕与橙香鸳鸯冻糕么？我便让小厨房的师傅多做了些，还想着过会儿给你送去些，谁知竟然睡着了。”

提起吃的，沈思佳神色里的哀怨瞬间一扫而空。小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将那份委屈抛之脑后。

她拎着裙角坐到沈思玉对面，伸出手指捻起一块色泽艳丽的软糯玫瑰水晶糕，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芝麻桃仁与齿列碰撞，溢出清脆美妙的声响。

那腮帮子被填的鼓鼓的，尤带些婴儿肥的脸蛋配上一双圆碌碌的琉璃鹿眼，像是抱着坚果啃食的小小松鼠，显得格外娇憨可爱。沈思玉轻笑着，心尖也带上了一丝柔软：

“你这么半途离席扫柔姐儿兴致，也不怕她记恨上你。”沈思玉唤来珠帘外静静候着的紫竹，轻声吩咐道：“前些日子里酿的红果青梅汁可还有？给我呈上一壶。”

“以后可莫要如此鲁莽，沈思柔多记仇，你心里还不够清楚么？”

沈思佳咽下满口酥脆甜美的玫瑰水晶糕，满不在乎的开口，话语里几分轻蔑，连着三姐都懒得称呼了：

“沈思柔那个有胆子么？她也就对着你耍耍威风，看在我父亲的份上，她都要恨不得给我当条狗了。”

这话说的倒是全然没错，谁能得罪，谁不能，沈思柔心里清楚的很。曾经温柔软弱如沈思玉，步步退让谦恭换来的也不过是越发过火的得寸进尺，甚至生出将她彻底除掉的念头。

而沈思佳？即便沈思佳直率傲慢，口无遮拦，将眼高于顶的不耐烦写满脸上每一寸皮肤，给她吃了无数次闭门羹，让沈三小姐次次热脸贴着冷屁股，她也不敢有丝毫火气，更不敢动多余的念头。

这不就是贱么？也怪自己没有早些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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