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柔目瞪口呆，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因着太过普通而格外不普通的画面。调侃的少年们也仿佛俱嘶哑了声带般默契的无言着，泱泱人群蓦然陷入了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

而那些男男女女完全不同的脸庞五官上，此刻却共同呈现出如出一辙的不可置信与惊讶愕然。

而季薇像是收到了什么刺激般霍然起身，圆睁的杏目间带上了影影绰绰的恐惧与试探，她看着沈思玉，视线与业已浑身发抖神色惨淡的钱宝钗一样，像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危险怪物。

季薇想到了，那种熟悉感，到底来自那里。

那些敛轻裾复路，瞻夕阳流叹的千金，那些步徙倚以忘趣，色凄惨而矜颜的贵女，却是完全不能与她相比，唯独玉带交织，环佩叮当的高慢优雅与她有三分相似罢了。

与她相似的，是曾将她父亲罢黜流放永州，权倾朝野袖手弄权的左丞司马顺延才对啊——那高高在上城府难测的中年男人与季薇有仅仅数面相见，亦多是温柔和蔼的。

但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善意之下，隐隐约约给未曾懂事的季薇留下深刻印象的，令她浑身发抖的危险感。

那不能抬头直视的强烈威压，眈眈虎狼浅眠时仍在呼吸间萦绕吞吐的冰冷血腥味道，那运筹帷幄气定神闲，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轻描淡写，利落果断，是她深留心间难以去除的梦靥。

而沈思玉身上那强烈的违和错位感，在少女娇软轻慢曲裾罗裙间蛰伏着的格格不入的杀意，了如指掌的淡然，那喜怒难辨的漆黑双眸，以及足以让人窒息的凶悍威压——

几乎与他如出一辙。

可是这不对，这完全不对。这样的气势，怎么会出现在沈思玉身上？准确来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沈思玉身上

明明在不远的昨天还是软弱可欺的懦弱草包而已，这在无数次尔虞我诈里累计着，以鲜血枯骨炼出的杀伐气势，这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镇定自若，这份深不见底的高深城府，怎么会凭空出现在沈思玉身上？

季薇的脑海里难以抑制的浮现出鬼怪志异中绮丽而诡秘的故事，她看着沈思玉轻盈地梳理着那一截沾染了苹果粘稠汁水的发丝，鲜红丹蔻扯开纠缠交错的结，亦撕裂了季薇的理智。

陆瑾瑜早在这一箭射中苹果后便急急丢下了弓箭，他三两步上前，似是想要前去安抚受到惊吓的少女，却在对方顾盼自若的目光里僵硬而羞涩的垂下头去。

沈思玉已经靠近了，肖宇天迎上去，将并肩而立于他人身侧的美人搂入怀间，那冰冷的目光却是直直落在这爱意露骨炽热的追求者身上的，犹带着颇为霸道的独占欲，与被打扰的不悦。

沈思玉倒是笑意盈盈，仿佛恍然不觉这两个男人之间因她而起的血雨腥风，战意凛然，娇俏甜美的撒娇抱怨着，仿佛是在讨论天气般轻描淡写：

“那果子滴下的汁水洒在我头发上了，粘粘糊糊的，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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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陆瑾瑜则侧首低低望着她，仿佛无暇顾及肖宇天暗含危险的警告视线，昔日对这粘人表妹避之不及的陆家公子，此刻却满含忧心愧疚之色，痴情而专注的目光追逐着少女蹁跹的身影。

似是这黯淡世界里只剩下这一点明媚璀璨，他几乎要化作实质的粘稠爱意全数凝在少女随意舒展的黛眉秋瞳间，已是无法自拔、清晰可见的癫狂迷恋：

“你没事吧，表妹。”

沈思玉闻言抬首，巧笑嫣然，美目流转：

“瑾瑜表哥，你莫不是在拿我打趣，依着你的箭术，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而仿佛为这话语间的称赞所鼓动，陆瑾瑜的神色越发痴狂。他递上一块全新的雪白锦帕：“给你添麻烦了，你拿去擦一擦头发吧。”

这仿佛视肖宇天于无物的疯狂举动让他身侧聚集的不少公子都露出了复杂惊异之色，而肖宇天似乎也自认给足了这陌生的逾越者面子。

——那张倾国倾城的绮丽面孔上浮现出清晰的愠怒，细长的桃花眼眸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眼瞳间正酝酿着一场摧枯拉朽的暴雨狂风。

他不再只以意味分明的尖锐目光予以警告，而是直接动了手。肖宇天毫不留情的打开了陆瑾瑜递来的锦帕，他将少女瘦削的腰肢更紧的圈在怀中，全然充斥警告意味的冷笑道：

“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不过我想思玉应该是并不需要的，也请陆公子注意举止，男女有别，莫要逾越。”

那含着怒意的话语已经完全算不得客气，撕破了平和氛围，夹枪带棒的驱逐着这妄图触碰园中花朵的垂涎者。而陆瑾瑜此时怎么想都应该直接服软，理智告诉他，是该如此，本该如此，他与肖宇天云泥之别，又怎么能争得过对方？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一个女人，他应该拱手相让，应该选择放弃，不要徒增肖宇天对自己的厌恶才对，若能博得肖宇天青眼稍微攀上一点关系，他就能轻轻松松飞黄腾达，仕途坦荡。

然而若是在此刻招致肖宇天更加不悦，他便是将自己的光明未来亲手粉碎，甚至可能是推入无尽深渊，这值得吗？

但是只要对上沈思玉的眼瞳，那一双如烟似雾的剪水秋瞳，他的理智就要全数碎成齑粉。

沈思玉遥遥望着他，那双曾充满坦荡信任的清澈眼眸，正隐含着些许不忍与复杂的慌乱，任生死一线都无法撩起些许波纹的平坦湖面，此刻却氤氲起柔软而迷人的烟雨波澜。

陆瑾瑜觉得自己看到了。

那本已经泾渭分明的疏远里，矛盾的浮现出藕断丝连的爱意，如灰暗中摇曳的烛火一豆，在这味同爵蜡的枯燥色彩里绽开着，燃烧着，等待着奋不顾身的飞蛾。

而那火焰转瞬即逝，仿佛只是陆瑾瑜的错觉。火星四射的空气里，在他将更为挑衅的话语说吐露前，沈思玉挽住了肖宇天的手，抢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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