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经天也不说话,跳到地上脚步腾挪,双袖张开如翼,掌掌如风击出,激得四周群木落叶成雨,蔚为壮观。花经天练至忘我,蓦然一掌拍在一颗半尺来粗的树上,那大树转眼间自下而上枯黄凋落。林慕生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掌法,不禁连连拍手喝彩。
花经天对他说道:“这套掌法是老头子自创的‘双绝掌’,依你看厉不厉害。”林慕生道:“老前辈的掌法自然厉害。”花经天道:“呸!若是你来用,便是屁都打不出来一个。”林慕生道:“慕生愚钝,自然比不得老前辈,还望老前辈见教。”
花经天摇头道:“并非你愚蠢。真正巅峰的武功,重境界而非招式。所谓‘拳中有山河,掌下有日月’。大开大合,无所不包。老头子这套‘双绝掌’若没有许久的制毒用毒的境界,掌中无毒,自然是使用不出威力来的。”
林慕生明了对方意思,说道:“原来老前辈以掌示例,是想告诉我,我的境界也是练不了归海家的拳法掌法?”花经天捋须点头,说道:“你果然一点就通。其实也不是说练不了,只是说练到后来肯定难有突破。归海听涛这些拳法和掌法,霸道非常,十分适合归海听涛霸道的性格和唯我独尊的境界,却未必适合于你。你练到最后,肯定也超越不了归海听涛,说不定连尉迟正也敌不过。”
林慕生听罢,沮丧叹气:“归海家的拳法掌法也学不得,老前辈的掌法也使用不来,承天府高手众多,我连尉迟正都敌不过,岂不是要报仇无望了?”
花经天道:“你小子就是见的世面太少,这天下难道就你归海家的掌法和老头子的掌法了么?”林慕生闻言,一对眸子射出精光,说道:“那还望老前辈再赐教。”花经天道:“都言天下武功出少林。你小子性格诚挚婆妈,心中隐有慈悲,与少林寺那般贼秃如出一辙,你去学少林寺的武功,自比学归海家的和老头子的双绝掌要好得多。”
少林寺长期被奉为武林北斗,纵然林慕生对武林之事所闻不多,但岂能没听过少林的名头?因而他听得花经天说自己适合少林功夫,不禁欣喜,但仔细一想又怅然若失,道:“我听闻少林寺收徒极严,习武动机不纯者不收,况且烟儿尚且等我,我岂可出家为僧?”
花经天听到林慕生说“少林寺收徒极严”,顿时勃然而怒,道:“他娘的好一帮贼秃!当初收徒若是严格,老头子一家何至于此!”他顿了顿,向林慕生道,“你小子尽管放心,老头子有事正要去少室山,你只需跟着老头子,老头子自有办法让你习得少林的功夫!”
林慕生闻言大喜,心中盘算:定都位于河北,少室山位于河南,两地邻近,自己本计划到安徽北部后与花经天祖孙分别,此刻既有这等机会,能学得少林功夫,那便先去少室山也未为不可。当下欣然拜谢答应。
花辞泪将花经天拉到旁边,悄悄说道:“太爷爷,我们此去少林凶险不知,你故意诱小哥哥去少林作什么?”花经天道:“太爷爷自有打算。况且正因为凶险不知,你不指望这段路上有这小子陪伴?”花辞泪闻言忧思,不再言语。
自后三人一路经安徽入河南,来得少室山脚下。少林寺因隋末时十三棍僧助李世民父子平乱,被封为天下第一名刹,尔后推崇的禅宗学说也最宜于宣化教民,因此历来受到皇家重视,先后有十数位帝王驾幸少室山,使一座少室山既成了武学名山,更成了一处文化渊源的名迹古山。
此时的少室山脚,商贾百姓和江湖人士已是往来如织。那些江湖人士个个俱是勇武精壮,一脸霸气,显然是耀武扬威惯了的,但在这少室山脚,却是一个个低声细语,竟连对山脚小贩呼喝都似不敢。许多少林寺僧偶尔出现在山脚附近,帮助百姓生产作息。林慕生心中暗暗佩服,心想少林寺威名远播,连山下百姓也颇多受益,当真造福一方,也难怪能久负武林盛名。
花经天向林慕生说道:“再过一日,便是少林寺十五年一度的七坛无遮大会。所谓无遮大会,是佛教的僧俗布施大会,佛门在这大会几日,对无论僧俗、男女、老少、尊卑,都一视同仁,无遮无拦。很多入少林不得的江湖人士,也会趁着大会的几日进入一览少林风采,因而早早就来山下聚集。”
林慕生问道:“那七坛无遮大会是什么?为什么却是十五年一度?”
花经天解释道:“依佛教规矩,少林寺的无遮大会也是五年一次,但每十五年会举行一次最大规模的无遮大会,分设天坛、地坛、人坛、金刚坛、罗汉坛、菩提坛、善信坛七处分会,是为‘七坛无遮’,少林寺所有僧人无论原因都需参加。哼!宗常秃驴,老头子寻了你十几年,你都不肯出面,不信这一次你还不现身。”
花经天最后几句说得很轻,完全是自言自语,可林慕生耳力敏锐,听得清清楚楚,内心一动:“原来花老前辈与少林寺有恩怨?”只是花经天既没明说,他也不敢发问。
花经天当下弃了驴车,带着二人经后山三皇寨登上。三皇寨是少室山中风景最奇的所在,以峰奇、路险、石怪、景秀而著称,明代徐霞客曾有诗言:“嵩山天下奥,少室险奇特,不到三皇寨,不算少林客。”林慕生生在海岛,那里最高峰不过百丈,跟这般名山大川如何能相提并论?此时他站在三皇寨上,见书册岩如经书林立,三十六峰峰峰似巨剑擎天,心中豪迈之气蓬然自现,大有一股跳到群峰之中张臂翱翔的冲动。
林慕生内心受到的冲击良多,感慨而道:“真个难怪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偏安海岛许多年,坐井观天,今日登临这名山胜地,才知以前过得有些庸碌。”
三人又折而向下行了许久,到了一处能远远望到塔林的地方。塔林周围便是少林寺地界,常有群僧巡逻,花经天不敢带着二人再进,便吩咐林慕生与花辞泪原地休息,自己则几下轻纵,身影没入在山道树林之中。
林慕生当下取了一些干粮递给花辞泪,见花辞泪神色恍惚,便道:“辞泪姑娘,你自进了河南地界后,就似忧心忡忡,是有什么心事?”
花辞泪回过神来,望着林慕生笑了笑,道:“小哥哥,你生平可使过阴谋诡计骗人没?”
林慕生道:“我以前伪装与归海光宗打斗,一下将他打得近乎死了,又险些偷袭刺死了归海光祖,这算不算阴谋诡计?”花辞泪听林慕生讲起过这些,当然明白个中原委,说道:“那是权宜之计,也算不得阴谋诡计。”林慕生便道:“那应该没使过阴谋诡计了。”
花辞泪笑道:“小哥哥应是江湖涉入太少,纵然心思敏捷,却不善于阴谋诡计,往后终究会是吃亏的。”
林慕生心里一怔:“这番话语,怎么和烟儿信里说得这般相似?”他见花辞泪心不在焉,所聊话题也不是他擅长喜欢的,便不再言语,吃了一些干粮后自个盘坐练功。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天色渐渐黑了,花经天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破旧沙弥服,将另一件沙弥服交给林慕生。
林慕生见状,心中已经猜到几分,说道:“老前辈,你之前说让我快速习得少林功夫的办法,莫非混入少林,偷学武功吧……这似乎不合规矩?”
花经天喝道:“你这小子就是婆妈,废话多!需要合谁的规矩?少林寺的?你又不是少林寺的,少林寺的规矩管得着你?”
林慕生摇头道:“所谓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这规矩说是少林寺的规矩,实则是我们心里的规矩。少林寺的规矩可以不放眼里,这心底的规矩如何放下?”
花经天气得火冒三丈,喝道:“好呀,你小子说老头子是小人了。”
林慕生无心之话触怒花经天,心知言语有失,急摇手上前,说道:“前辈不要误会,我只是……”话没说完,忽然觉得目眩头晕,心中大惊,断断续续地道:“老前辈,你是不是又使药晕我……?”话刚说完,便扑地一下,晕了过去。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林慕生鼻中闻得浓浓的书卷香味,这才慢慢醒转,黑暗中借着熹微的月光,勉强能看见自己处在一个偌大的房间里面,周围书架林立,佛香扑鼻。林慕生起身拿下一本书,贴近了仔细看,见上面写着“楞伽经”三字,心中不由得暗呼糟糕:“这里定是少林寺的藏经阁了!定是花老前辈将我迷晕,扔到这里!”
林慕生唯恐瓜田李下,解说不清,疾步向门口走去,拉了几下,才知门已从外面锁上。他摸黑到各处窗户上试了试,皆拉动不开。原来那少林寺藏经阁藏经珍贵,寺僧唯恐窗子开着,风吹湿浸损失藏经,因而将窗户俱都封死。
林慕生在昏暗中摸索许久,隐约瞧见一道楼梯,当下踩着楼梯而上。刚步入二楼,忽然脚上绊了一物,便哎哟一声摔了个倒。林慕生急忙转身来看,黑暗中隐约可见五个僧人倒在地上。林慕生伸手去推了推那些僧人,其余僧人俱已没了气息,唯独一个身穿袈裟的中年僧人忽然重重呻吟一声,显然受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