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慕生与那黑衣女子在禅关洞室相顾无言。那少林寺后山颇大,众僧一时间也寻不到禅关洞道出口。林慕生心里谨记道慈和尚交代,每隔一刻钟左右,便为黑衣女子推揉胸部拳伤淤劲,眼见黑衣女子气色越来越好,林慕生心中欢喜,又万分愧疚,不住道歉:“姑娘舍命救在下,这等恩情还未偿还,却又这般冒犯姑娘,在下不知如何是好,当真是该死……”
那黑衣女子闻言,用匕首在地上写道:“没事!”
林慕生见字发愣,心想:“女子名节大过天,怎能会这么轻易说没事呢,必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说……哎,枉你林慕生自认是个正人君子,先是破了烟儿的清白,又险些妨了辞泪姑娘的清誉,现在又这么坏了救命恩人的名节,林慕生啊林慕生,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黑衣女子见他神色忧愁,又用匕首写道:“莫要自责。”
林慕生暗暗心惊:“我没说什么,她竟似能读懂我的心思?”见她一直以字代言,心想对方应该是个哑巴,心中更是过意不去,叹了口气道:“姑娘,你这般大度让在下更是汗颜。不知姑娘因何不顾性命救在下?”
黑衣女子又在地上写道:“姻缘。”林慕生一脸错愕。黑衣女子顿了顿,发觉写得不对,又把“姻”字的“女”字旁划了去。
林慕生这才舒了口气,然而心中依旧不解,问道:“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不知这因缘从何而来?”黑衣女子便没有写字回答。林慕生又问道:“请问姑娘,‘鬼道征夫’是什么?”
黑衣女子沉默良久,在地上写道:“他日终知晓。”林慕生见她不愿说明,自己也不好再逼问什么,眼见又是一刻将至,便又出手帮她推揉伤处。
如此过得两个时辰左右,黑衣女子伤势明显好转,自己系上肚兜,摆正胸口衣衫,在洞室内走动了。林慕生见状,才想起之前竟忘记为她恢复衣饰,脸愈发红得似血涂了一般。好在此时洞道里出现动静,却是少林寺僧人挖通了洞道,林慕生便与黑衣女子先后爬洞道出来了。
林慕生在洞里时,心中牵挂许多,忘了自己身负外伤,此刻出得洞来,才感到剧烈的疼痛从肋骨袭来,顿时冷汗直冒,踉跄而行。众僧急忙将他搀到菩提院里治理。那黑衣女子所受拳劲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不知何时已悄悄离开。林慕生虽有些许放心不下,但也庆幸她早早离开,否则到时再面对面岂不尴尬?
菩提院众医僧早接到方丈的指示,对林慕生医治颇为细心,兼之林慕生易筋经和内容已经小成,这肋上的外伤经固定后没多久就没那么疼痛了。
花经天祖孙来菩提院探视林慕生。花辞泪见他有惊无险,破涕为笑,酸溜溜地说道:“小哥哥,那黑衣女子呢?你在洞里可快活得紧”
若在以前,花辞泪这般逗趣林慕生,林慕生也不以为意,只是他此时心里本就有些怒气,再听她此言,登时愤懑责备道:“花姑娘,以后莫再拿这事笑话了!今日林慕生欠下这救命之恩和……和逾矩之事,说到底也由你们祖孙而起。本来你们对烟儿有救命恩情,有需要我之处,我也该义不容辞。只是你们将我卷进这恩怨里来,险些让我死得不明不白。这让我生气得很!”
林慕生与花辞泪相识之后,一直待花辞泪如妹妹般亲切,这是首次怒容相对,看得花辞泪一时都不敢应声。林慕生扯着嗓子道:“花姑娘,你武功卓绝,冷酷非常,何必佯装这楚楚可人的模样,说两句就一脸委屈了”
花辞泪低着脑袋,摆弄着衣服上的扣带,声音轻得像蚊子,说道:“小哥哥,那又不是丫头,那是惜欢姐姐……”林慕生怒道:“你还胡说八道骗我那明明就是你!”
“好了好了!”花经天护着花辞泪,插嘴说道,“你小子有气冲老头子来,冲乖乖曾孙女发什么火”
林慕生捏着拳头,一颗心扑扑跳动,问道:“你说烟儿的信是真的么?她不会已经遭了你的毒手吧?”他既知花经天祖孙有意设计他,现在回想起来,唯恐烟儿的信也是阴谋中的一环,因此有此一问。
花经天没料他开口问到烟儿去,不禁摇头吹须地道:“呸!那你小子也将老头子看得忒轻了!老头子可没动过那小妮子,那信是她自己写的,让老头子带你出岛也是她亲口说的!”
林慕生松了一口气,说道“烟儿没事就好。那我再问你,我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你武功盖世,又会用药又会用毒,要寻个比我厉害的人还不简单?为什么非要设计送我入少林寺来?”
花经天道:“其实坦白说,老头子一开始带你离岛,是为了去另一个地方。并没准备将你送入少林寺。直到钱塘遇见归海听涛后,这才突然有了的主意。”
林慕生疑道:“为什么?这事与归海听涛有什么关系?”
花经天道:“可以说与他有关又与他无关。起初老头子以为你孤家寡人,势单力薄,没想到你这一层用处。直到听说了‘钱海盟’,老头子便决定送你入少林。倘若计划顺利,你便似今日这样替老头子打开少林缺口;倘若计划不顺利,你若被困在少林寺,老头子自会出去宣扬,引归海听涛与尉迟正同来少林要人;你若是不小心死在了少林寺,钱海盟自也会与少林寺冲突。无论哪一种情况,对老头子而言,都可以渔翁得利,是必胜之局。”
林慕生听得愣神,觉得花经天的盘算,确实面面俱到,良久才叹着气,说道:“花老前辈深谋远虑,着实让人佩服。难怪那日归海听涛要专程派人提醒我,说要‘小心提防’。只怪我毕竟太过幼稚了,对他的话丝毫没有在意!”
顿了顿咬牙说道:“也难怪花姑娘会问我可曾使过阴谋诡计,当时我没细想,便随便回答了。如今我想再回答你一次!我林慕生至今杀人不多,其中一个便是欺骗我许久的人。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和事,都因他人阴谋离我而去,所以我最受不了他人将阴谋诡计用到我身上的!我也不管你们认或不认,今日我在少林神僧面前求情,权当是还你们祖孙的救治烟儿的恩情。今日之后,我与你们祖孙恩怨两清,不及黄泉,不复相见!”
花辞泪闻言大惊,哭泣道:“小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果真还是记恨丫头了。”林慕生扭过头去,不理睬她。花辞泪抓着林慕生手臂道:“小哥哥,你若有气,打丫头骂丫头,打死也好,莫要说这样伤丫头心的话。”
林慕生见她哭得伤心,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怜悯,然而想到她本性冷酷心狠,眼前姿态不过是虚伪假装,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奋力甩开对方双手。
花经天抱起花辞泪道:“乖乖曾孙女,我们大仇未报,不要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如今恩怨两清也是,他与我们毕竟不是一路人”说着任由花辞泪啼哭,将她硬拖着出了菩提院。
林慕生躺在床上,听得花辞泪哭声渐行渐远,心中百感交集。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宗云禅师等三大神僧过来探望,林慕生从他们口里得知,花经天和花辞泪已经离开少林,只觉心中烦闷,没有多说什么。
少林寺得了林慕生的恩情,便留林慕生在少林寺养伤。宗云禅师每日遣僧人送些禅宗的佛理经书给林慕生,林慕生日日眼观经书,耳聆梵呗佛音,心境与身体一日好过一日。
到第七日,林慕生受邀出席了宗常禅师的涅槃法会。他听闻僧人整理禅关时,在蒲团里发现了宗常禅师生前所写的武功手札,唯独找遍了没有找到《易筋经》,便觉得自己是少林失经的助力,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宗云禅师也瞧出了林慕生心思,法会毕后,便约他在寺中古道漫步,用言语宽慰:“小施主不用介怀《易筋经》之事。老衲已与二位师弟默出了《易筋经》内容,重新放回藏经阁内。出家人四大皆空,敝寺向来不敢让《易筋经》外传,并非因为《易筋经》有多珍贵,只因这功法高深,如无宏大佛法为基,极易练错入了魔道。敝寺这才限制寺里僧人学习《易筋经》的年岁,也尽量不让《易筋经》流入民间。但若真有人心生邪念,窃取偷练功法后自食其果,敝寺也是无能无力的。”
林慕生听得此言,才明白宗云禅师每日遣人送经过来,是怕自己胡乱使用《易筋经》,当下合十道:“慕生惭愧!本无意窥学贵寺神技,只是机缘之下,误学了易筋经。神僧放心,慕生今后谨守行举,断不使用《易筋经》。”
宗云禅师笑道:“这倒不必。内功心法与武功招式不同,武功招式学会后不练习,那自然是会生疏忘却的,但内功心法一旦掌握,便成人之本能,小施主如何能控制不使用?小施主宅心仁厚,往后需一面深研佛法,一面将此功法用于正道,少林寺反以为荣。”
林慕生惊讶说道:“慕生听闻少林寺规矩极严,有偷学武功的,便要废去武功。缘何对慕生网开一面?”
宗云禅师笑道:“阿弥陀佛。少林寺倘若真如传闻那般壁垒自立,那这少林武功就锁在这嵩山古寺里了,何来所谓的‘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说?其实,少林寺立寺之初,便有弘武强民的意愿,很欢迎施主这般心地善良之人,将少林武功在江湖中发扬。只是百年来,江湖人多似道末这般心怀叵测,偷学少林武功为祸世间,敝寺不得不出手惩戒。次数一多,江湖里就传出那样的话来。敝寺也正好图个清净,就没出面澄清这个谣言。”
林慕生心想少林寺有这等胸怀,难怪能成为武林泰山北斗。及听到“道末”名字之后,便顺口问道“这萧诺诚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怎么让花老前辈和少林寺结下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