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宗剑峰大殿之前悬着的那口不常响起的钟再次发出悠悠古拙鸣声。
鸣声阵阵,响彻在群山之间,来回飘散回荡,涤洗体垢。
记得上次响钟,还是在八九年前的那场气运之争开始的时候,而今距离那场气运之争尤有一年余的时间,这十年一响的晨钟自然不会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诸多内门弟心中惴惴,不断心思量着其中蕴藏着的道理,尚在白云宗的数位贯通境实权长老已经向着剑峰云集。
剑峰大殿之前,首位上坐着的却不是一人,而是摆了两张椅,左右分座。
一者自然是掌门苍云,另外一人,正是那鹤发童颜的独臂老者孔姓师叔祖。
诸葛元武面上没有表情,恭敬站立在大殿之中垂在身侧的手掌心里面,已经遍布汗水,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手指正在不受控制地轻轻**着。
他低眉顺眼,大殿上的座次高低却早已经在他方进来的时候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
左尊右卑,那么坐在掌门苍云左边的那位独臂老者是什么样的身份,已经不需要更多了。
诸葛元武原以为仅仅只有掌门一辈的人,万万没想到,仅仅是一头金翅鸟,竟然还惊动了师祖一辈。
最后一位师叔飘然而至,诸葛元武清了清嗓,高声起了那些在汤巫山发生的事情。
烟雨楼近日尤为平静,只是那抹平静之下,藏在更深处的,是风雨欲来黑云压城的压抑。
不知道为什么,烟雨楼的大师兄,所有内门弟之中排名第二的祝师兄这些日心情似乎尤为糟糕。
记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但细数诸如无端发火,愤而挥袖之类得清楚的事情,也有三四五件。
往年三五年里面,这些和失态挂上等号的事情和祝师兄绝对搭不上边,但仅仅几日,已经轮了个遍,不知道多少弟私下里在猜测到底是个什么事情让祝师兄性情大变。
这些是落在众人眼中的,极少有人知晓,那群山之中的剑谷,已经有五六日没人在那边练剑了。
剑谷之中的道道剑痕宛如狰狞的伤疤,疾风吹拂过剑谷上空,被那抑不止散发出的细剑气撕成粉碎,碎布条一般飘散在半空。
公孙坐在剑谷一侧的山峰上面发呆,祝修船站在他的身后,那头名曰青石的青牛拖着名曰燕影的剑,卧石一般趴在地上,尾巴有气无力地甩动着。
包括青牛在内的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些被剑气冲散的风,默默无声。
半晌,终究还是祝修船先开了口:“师兄,事情已经这样了,我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就这么算了吧……”
“就这么算了?”公孙如梦初醒一般,扭过头,很是严肃地看着他,口中笑出了声:“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他转过头,看着面前的山峰,云淡风轻地着杀气四溢的话:“且不师叔祖那边,你准备怎么应付,单就陈师弟本身的天赋而言,这件事情就不能这么算了!”
“你可千万别忘了,以陈师弟的天赋,若是成长起来,未来成就不会下于你我,师叔祖如今又要收他为徒,不出意外的话,陈师弟必定会是白云宗的底蕴之一。”
“可是,不这么算了的话,能怎么办?”祝修船叹了一口气:“难不成还要和一头孽畜计较不成?”
“那头金翅鸟?”公孙反问了一句,接着摇头笑道:“陈师弟你我都见过,论起熟悉程度,不如你我彼此之间,但好歹我也大略能够看出陈师弟的风格。”
“我可不信陈师弟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不自量力去找金翅鸟的麻烦,这件事的背后,站着的是谁,我都不会轻易放过。”
良久的沉默,公孙的话,祝修船唯有以沉默应对。
又过了半晌,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你猜得没错,管师弟见着陈师弟的时候,他正在被人追杀。”
“谁?”公孙掀起眼皮,自其中射出两道寒光。
“九宫城的人。”祝修船回答他。
“九宫城的人?”公孙若有所思,蓦地,他开口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祝修船不明所以。
“我们两个之间,还要装什么。”公孙哂笑:“我虽然不问世事,但也知晓陈师弟进了宗门之后的一些事情。”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在陈师弟与管师弟离开宗门之后不久,天海卢家的那位,似乎也跟着一起出了宗门……”
话语便到此戛然而止,两人都不是蠢人,有些话,点到为止,谁的心里都清楚。
祝修船又是长出了一口气,他眼神中多了一丝释然,答非所问,口中称呼的,却是公孙的名字:“公孙,这件事情,我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反正……其中利害,你仔细思索一下,也应该能够知道,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冲动,你毕竟是白云宗的大师兄……”
公孙缓缓呼出一口气,似乎要把心中的愤懑全都随着这口气呼出来,他瓮声瓮气随口应了一声:“大师兄……呵,又是大师兄……我试试吧……”
祝修船便不再话,他知道,公孙口中的“我试试”,必定会是全力以赴,就和他练剑之始的那句“试试”一模一样。
天海卢家的实力和白云宗不能相比,但好歹其背后还有一两位藏着的贯通境强者,多少能在白云宗面前得上话。
他担心的不是公孙去找卢雪松的麻烦会被暗中保护卢雪松的人拦下,凭心而论,那些人还没资格放在公孙的眼里。
他担心的是以公孙的身份,若是去找一名区区外门弟的麻烦,必定会给白云宗带来不好的舆论。
到时候,面对外界与卢家的诘难,掌门迫于压力怎么处置公孙可就不得而知了。
只希望,这些日,那卢家的弟不要在公孙面前出现了。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位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少年那颗剑心是多么地坚定,换而言之,想要改变他的想法,真如登天一般难啊。
祝修船看了一眼不知道多高的天,摇了摇头,最后叹了口气,爬上青石的背,晃悠悠往那烟雨楼行过去。
徐瑾德那如飞蛾扑火的举动落在卢雪松的眼里,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把心中的繁杂心思一口气吐了出来。
在如今的汤巫山,徐瑾德的实力可谓是一家独大,没了制衡他的人存在,让他陪在自己的身边,便如猛虎环伺,卢雪松可谓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如今就像是沉疴尽去,体泰身轻。
尤其是看见陈楠随着被那金翅鸟一口吞下,卢雪松的一颗心就更加放得轻舒。
面前的金翅鸟凶威正盛,纵然心中对这只金翅鸟有再多的想法,纵然心中又再多的不甘,卢雪松也不敢多作逗留。
与其他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弟相比,卢雪松最大的优点便是能够控制住心中的贪欲,知晓进退。
什么人能够得罪,什么时候应该撤退,什么时候才能报仇,这些他都晓得得一清二楚。
可以是因为他过于常人的第六感,也可以归结于卢雪松与那些人本来就是一类人。
那火海之中冰冷看着他们的金翅鸟从吞入了陈楠与徐瑾德之后,莫名便变得安分下来。
吸收了五十里火海,凶威更甚往常的金翅鸟显然不是眼前这些人可以得罪得了的。
从看见孔老及那六七名二十几窍的高手被秋风扫落叶一般击溃之后,卢雪松心中的撤退之意便油然而生。
没有贯通境,决计奈何不了面前的金翅鸟!
这是他以最快的速度得出的结论。
孔老身上的伤势已经到了不得不回家族接受治疗的地步,金翅鸟不过是意外之喜罢了,而对于卢雪松来,此行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陈楠之死便如心头之梗顿去,至于剩下来花落谁家,便不是卢雪松能够左右的了。
在后续的战力到来之前,他们必定没有任何作为。
同行的人,除了死在陈楠手上的黑袍和雨泽,其他人在后续的战斗之中又折损了一人,再加上现在还躺在临时营地里的孔老,不可谓不是损失惨重。
如今孔老也是身负重伤,只是因为一名区区的五窍元修,家族派来保护卢雪松的人手便死的死伤的伤,元气大伤。
换做普通的家族成员,怕不是要被冠上一个骄纵狂妄,草菅人命的称呼,只可惜他叫卢雪松,是卢家铁板钉钉的下一任家主继承人。
夜幕中透过一丝天光,洒落在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远处的夜幕也被撕裂。
天光与地光交相辉映,冷色的白,暖色的红,交织成辽阔壮丽的画面。
深一脚浅一脚回到临时搭建的营地,卢雪松收回那些纷乱的思绪,冲着那向他行礼的黑衣随从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天边涌现的晨曦。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人也杀了,火也放了。
如今天亮了,杀完人,是时候回家舔舐伤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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