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雪托着腮，痴痴地看着闺房天井东南角植着的一株月牙树。

月牙树树干皎洁嫩滑如同羊脂白玉，虬纠古拙，树叶多呈现为月牙形，一枚一枚吊在枝头，呈半透明状，如碧玉弯月牙块，故此得名。

一枚枚碧玉弯月随风儿轻轻摇晃，层层叠叠碰撞在一起，便有清脆风铃声悦耳清心，相映成趣。

早春阳光正好，春意盎然，吹得赵若雪的心都随着那些碧玉弯月开始轻轻晃动起来。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嘤咛”一声，猛地把头埋在了怀里，羞恼地轻啐了一口：“不知羞！”

身旁又传来了丫鬟绿衣颇为无奈委屈的轻声叫唤声：“姐……”

“好啦好啦！”赵若雪猛地扑在桌上，含糊不清地嚷嚷道。

“他走就走么！爷爷非得让我去送什么！不去不去！”

从陪她一起长大的丫鬟颇为无奈地看着她，心中暗自好笑。

姐出去一趟，似乎还是没有变么，这种感觉……真好。

她又等了一会儿，便要去回复太爷，顺便给姐想一个正当一点的理由，便看见趴着装死的赵若雪猛地直起身来。

“慢着！”赵若雪眼珠转了两三圈，突然开口道：“你就跟爷爷我要修炼！去不了！”

丫鬟顿时瞠目结舌。

修……修炼？

这个理由也实在是……太烂了吧！

全赵家，甚至全天海城稍稍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谁不知道赵家公主天资卓越，比较张卢左三家凤头辈丝毫不差，甚至还有超出。

只是公主赵若雪从来不喜修行，没到修行时间，便找各种蹩脚理由躲着。

尤是如此，在上白云宗之前，也依旧只比张家的张北骥，卢家的卢雪松低了一窍，比张家修炼成清风徐来的张少宝还高了一窍。

管中窥豹，天资卓越这句话，显然并只是寻常的夸赞而已。

不然的话，卢雪松如此乖戾，眼高于顶的一个人，玄甲紫焰军中出来的须家天才弟，怎么可能咬住这块肥肉不肯松口。

只怕提到姐，唯一能与她卓越的资质相提并论的，便是她不喜修行这件事情了。

去找太爷回复，什么理由都行，也唯独这个理由，不显得有些牵强，太过敷衍了一些么？

她有些为难，看着从情同姐妹的姐，委屈唤道：“姐……”

赵若雪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最怕看见的，只怕便是眼前绿衣流露出的儿女姿态了。

她“啊啊啊”呼唤了半晌，有气无力地与绿衣道：“我真的是修炼，爷爷他们要是不信的话，尽管过来看好了，只要不打扰到我就行。”

唤作绿衣的丫鬟心中顿时惊疑不定，看着赵若雪的眼神也开始不对起来。

蓦地，她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门外，这才胆战心惊，心翼翼地道。

“姐……我听人，外面有许多凶兽，可以迷惑人的心智，让他们变成行尸走肉，为自己所用，所行所言异于寻常，姐，你不会是……”

“啊！”赵若雪顿了一下，猛地朝着她扑过去，惊得绿衣一窜，像一只受惊的兔，猛地朝着外面头也不回地跳过去。

赵若雪轻“哼”了一声，像得胜的大将军，走回到自己的檀木雕花大床之前，盘膝而坐，先是偷偷窃笑了两声，下一秒钟，便已经ｊｉｎｒｕ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这一幕若是让白云宗的师长们看见，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放走了一个修行路上的天才。

能在顷刻间便找回本心，ｊｉｎｒｕ物我两忘的深层次修炼境地，这样的人，不是天才是什么？

哪怕赵若雪现在仅仅只有五窍，也比内门之中那些十几窍的元修潜力高得多。

可惜啊，这一幕是没人看见了。

准确的，是没有白云宗上面的人看见了。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廊道之上，赵家的老祖宗便领着须文山悄然而至，看见明显已经ｊｉｎｒｕ状态的赵若雪，赵家老祖宗眼中透着掩饰不去的惊异与欣喜。

他朝着须文山打了个手势，须文山会意，带着七叔与三叔四个人如同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穿过天井，走到庭院的另一边，才松了一口气。

赵家老祖宗看着须文山苦笑道：“文山啊，这个可真是没办法了，还望你见谅啊，我也不知道若雪这是发了什么疯，寻常她可是最不爱修炼的……”

赵家老祖宗的话还没完，须文山便开口道，话语如春风拂面。

“赵爷爷的哪里话，我只是在临走之前想见若雪一面而已，既然她已经陷入状态，我自然是不必打扰的，能见到她便已经足够了。”

赵家老祖宗一脸苦笑着摇头汗颜：“惭愧惭愧，若雪这孩，难不成是受了什么刺激？”

须文山心中与口中一样，微苦，自然不想接这个话茬。

从来不喜欢修炼的赵若雪开始自发修炼了，这是为什么？

没有人比一直相伴远游的须文山更清楚了。

也许就连赵家老祖宗都不知道，但须文山知道。

还不是因为那个雕刻在白色鹅卵石上的粗糙人影，还不是因为他的一句话。

实话，须文山对陈楠是千般嫉妒，万般羡慕，他恨不能那石头上面刻的是自己，无论让他花费多大的代价去换，他都愿意。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原以为只是赵若雪一厢情愿，终究只是一枚苦果。

天知道赵若雪在白云宗山门之前不远处哭得像个孩的时候，须文山的心中到底有多痛，但他当时宁愿自己的心中更痛，也不愿意陈楠回头。

赵若雪哭得就连三叔与七叔两个战阵中厮杀出来的猛将都有些心软，当日须文山甚至还看见七叔偷偷揉了揉眼睛。

但他们当时宁愿沉默，也没有一个人去拦住陈楠，因为他们心中都很清楚，这是须文山唯一的一次机会。

只要陈楠离开，只要陈楠彻底消失在赵若雪的眼前，他在赵若雪的心中也就走了出去。

不多，仅仅走出去一步。

但这一步已经足够了，哪怕还剩下大半身体缩在心中，也迟早会来个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然而就和须文山他们不忍心一样，陈楠回头了。

只有须文山自己知道，在陈楠回头的那一瞬间，他有多想出手，让七叔与三叔暴起杀人。

但他忍住了，不是怕杀了陈楠被白云宗的人找上门，他只是不想让若雪伤心，让她记恨自己一辈。

就和陈楠在路上开玩笑的时候评价须文山的一句话。

君可欺之以方。

须文山是君么？

是君，但他宁愿自己在那一刹那，做一个真正的人。

可惜了。

他心中慨叹万千，面上却依旧恰到好处地与赵家老祖宗道：“时候不早了，文山便不在这里多做逗留了，若是贪图赵爷爷家的文鱼鲜美，怕不是等我回到家中，父亲就要持着刀要追着我了。”

赵家老祖宗哈哈一笑，被须文山的话逗乐了，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颇为洒脱。

他倒是看得开，若雪若是能与面前的须家公喜结连理，那自然是好事，若是不成，那也就算了。

毕竟玄甲军紫焰部距离这里有些远，天海城偏南，这里还是玄甲左锋军的地盘。

有句话叫鞭长莫及，强扭的不甜，若雪既然不乐意，那也没必要强求。

他之前惺惺作态，只是怕须文山与那些城中的世家公哥一样，面上一旦挂不住，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陪在须文山身边被称作七叔，三叔的两位军中悍将，可都是贯通境修为。

赵家实力不如洪阳城独霸一方的徐家，仅仅只有一位贯通，到时候万一恼羞成怒发了难，须文山他们事后会不会受到玄甲军的处罚不知道，但赵家铁定玩完。

年纪大了，死倒是不怕，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人了，早一点入土，迟一点入土，也没什么区别。

他放不下的，也只有祖宗留下的这点基业，若是败在他的手上，那可就真是千古罪人了。

赵家老祖宗笑眯眯笑着，心中感慨万千。

到底不愧是玄甲军的顶尖世家公哥啊，这气度就是不凡，先前倒是自己以人之心度君之腹了。

须文山最后扭头看了一眼赵若雪所在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与赵家老祖宗抱拳道：“文山这就告辞了，只是在告辞之前，想请赵爷爷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赵家老祖宗有些意外。

须文山无比恳切郑重地道：“若雪前途不可限量，还请老祖宗替若雪操办婚事之时，多在乎在乎若雪的意见，若是若雪不愿意，还请老祖宗不要强求，最多五年，五年之后，我须文山必定带玄甲紫焰前来求亲。”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除非天灾人祸，否则成与不成，我都会来！”

赵家老祖宗一怔，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请求，他连忙正色应道：“这是自然！”

四人一边着话，一边朝着赵家大门走去。

赵家迎贵客的中门已开，只等这位这次回去便可化龙的年轻人。

所有注意力都在须文山身上的赵家人，自然没有发现，在他们走后没多久，赵若雪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动了两下，一双狡黠的大眼睛便已经睁了开来。

难道她并没有ｊｉｎｒｕ物我两忘的状态？是装的？

怎么可能，即便须文山与赵家老祖看不出来，三叔与七叔又岂会是睁眼瞎。

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

她可以自由控制自己在这种状态的进出！

天才？

呵，也太瞧喜欢上陈楠的赵若雪了！

赵若雪面色微红，心中不无骄傲地想着。

我可不是不修炼了啊，我是修炼累了！对的！累了！

休息的时候，偷偷想想你总可以了吧。

不要太长的时间，只要一点点，只要一会儿就好了。

就像是喜欢一个人只需要四天一样，我赵若雪一年只喜欢你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

就和现在一样。

少女睫毛微动，似乎对自己的心思有些羞恼，气得一下扑在了床上，像只猫一样钻来钻去。

床上有少女。

春心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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