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心湖之前，独臂师叔祖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声音干涩，颇有些沙哑无力：“不一样的，陈楠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赵姓老祖风轻云淡：“他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你再教出个楚狂人，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一样的。”独臂师叔祖依旧摇头不止：“我与狂人只是大道不同，分道扬镳实属常事，再说，这些年，狂人也并没有对白云宗行那欺师灭祖之事，走了便走了吧。”

“况且，陈楠不是楚狂人啊。”

“从他叛出宗门，投身乌鸦酒馆的那一天起，他便不再是白云宗弟子，他便是欺师灭祖，如何来的没有对不起白云宗？”赵姓老祖目光深邃。

“这些年，白云宗的没落，你敢拍着胸脯说没有他的一半功劳？”赵姓老祖再次低头：“你走吧，我不会给你第二次后悔的机会。”

“师兄！”独臂师叔祖眼睛都开始泛红：“我这么一把年纪，什么都不在乎了，唯一在乎的，就是我走的这条道，有没有继承的人。”

“狂人与我有分歧，从那一刻开始，我们两个走的便不是一条道，他用实力证明了他走的那条路比我更长，更深远，但那只是因为他比我年轻。”

“如今我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媲美他的人，若是不把他教出师来，我即便死，都连眼睛都不甘心闭上啊。”

“师兄，你忍心看见我抱憾而终，郁郁寡欢么？”到了最后，独臂师叔祖几乎是乞求着说话。

赵姓老祖干瘪的嘴唇稍稍抿了抿，却依旧没有说话。

从希望变成失望，最后化作绝望。

独臂师叔祖站在他的身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半晌，依旧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一跺脚，毅然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直至他要走到坐云阁进来的那个地方，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把那个陈楠……带过来给我瞧瞧。”

背对着赵姓老祖的独臂老人一怔，心里头第一时间诞生的竟不是欣喜，他有些担忧。

担忧自己这位已经超然世外的师兄，若是万一看不惯那小子，反而因为他的身份，对他痛下杀手，自己应该怎么办。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他抬脚继续往前走去，只是嘴里轻轻应了一声。

“知道了。”

风云诡谲，恰似那春日的天气，上一秒还是风和日丽，下一秒钟便暗了下来。

宗门所属的气运之争慢慢逼近，玄甲军与气运之争比拟，却又提前了那么一点点时间的玄甲军试炼也要开启。

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的同时，私底下又是暗流涌动，稍有不慎，便足以把延续百年的世家宗门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然，那种层次的争斗，与陈楠有关系，但关系其实并不大。

也许在那些人的眼中，陈楠只是一颗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棋子，又或者，整个白云宗都是一颗棋子而已。

但不管怎么样，哪怕身后千军万马，你也得先做好自己眼前的事情才行。

陈楠跟在苗天工的身后，一路走过去，苗天工都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陈楠仔细地听着，尽最大程度了解着藏器山的一些事情。

“这雷兽啊，是当初一位仙逝的师叔祖亲自去汤巫山一头头找回来的，大多都是小崽子，慢慢养到了这么大，听说那师叔祖是公冶子师叔的师父，所以他对藏器山中的雷兽都很看重，有专门的弟子负责点数雷兽的数量的，就是为了保护他们，防止我们在采集雾静丝的时候伤到它们。”

“有句话叫人不如狗，我看啊，我们这些弟子，在公冶子师叔的心里，还真不如那些雷兽重要。”

“不过我说这些，也没有其他的意思，为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们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不说别的，单说那雷兽的实力，随随便便拿出来一头，都不是我们对付得了的，还能怎么样？认命吧。”

苗天工自嘲着笑着，往后吩咐了一声：“陈师兄，你跟紧些，藏器山里面的路不好走，雷兽巢穴还在山脉深处，要费一些时间的。”

陈楠应了一声，却没有阻止他的改口。

若是真要那么做了，不自在的反而是苗天工自己，善意是极好的东西，但什么东西都得适量，这个也不例外。

苗天工听见陈楠的回话，又见他没有说一些自己的评价，言语越发勤快了起来。

“要说这雷兽啊，最喜生活在高山大泽之中，天生能吞食雷电，一般的凶兽都不敢去惹它们。”

“最近藏器山这边倒是没怎么打过雷，幸好幸好，不然的话，以师兄你的实力可能都不能对付那些正当盛头的家伙。”

陈楠不置可否，只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雷兽是群居性凶兽，我能对付一两头，却对付不了那么多，你准备怎么把它们一头头分开？”

苗天工自得地笑了笑，眨了眨眼睛，拍了拍身上系着的那个小小包裹：“山人自有妙计，现在跟师兄你说也是白说，还是等到了那边，我弄给你看来得直白一些。”

陈楠便不再开口。

又往前走了数十里地，入目所见，重峦叠嶂，怪石嶙峋，两旁的树丛弯曲缠绕犹如鬼手，阴气森森的，看着很是吓人。

更有无数凶兽嘶吼声传递出来，苗天工前进的速度很明显慢了一些。

他转过头，小声地与陈楠说道：“陈师兄，差不多了，再往前面走一段路，便是雷兽的活动范围了。”

陈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连带着走路的声响越发湮息。

苗天工一边走着，一边仔细搜索着，看到入眼的天材地宝，还会停下来采摘。

毕竟他想要在这藏器山里生存，这些东西必不可少。

陈楠也没有拦他，这是自己麻烦人家，可不是人家非要求着自己过来的，没他的话，苗天工现在指不定睡得多香呢。

约莫又沿着山道往前面走了一两里地，就连崎岖的山路都不再有，好在两人都不是普通人，勉强都能应付。

苗天工垫着脚尖在林子里穿梭着，不时蹲下来看看脚下的枯枝树叶，或者采树林旁边的浆果树菇查看，不到片刻，便已经下了决定。

“就在这里吧，这里临近雷兽活动的边缘，即便偶有一两头没有按时回去，其他雷兽被惊动的可能性也会极小。”

苗天工一边与陈楠解释着，一边笑道：“我先布置一些小东西，你去旁边休息一会儿，等下对付雷兽的话，还得你亲自上阵呢。”

陈楠摇了摇头，颇有些好奇：“你弄着，我没事，顺便看看你的法宝到底是什么。”

苗天工摸了摸头，笑了两声，蹲下来从包裹里面一样一样拿东西，一边拿，一边和陈楠解释着。

“倒也不是什么法宝，只是前辈弟子一代一代摸索出来的一些小窍门罢了，本来还有专门对付雷兽的迷药，但配方有点难搞，弄成成品得要一两天的时间，看你着急，我也没弄，所以等下对付雷兽的时候，你还得小心一些。”

“你看这亮闪闪的葡萄一样的果子，其实这不是果子，是一种叫做迷迭蜂的幼虫，是雷兽最喜欢的一种食物，我们一般都是用它做诱饵，没有它的话，天雨花也行，不过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雷兽最难缠的地方在它的速度，快若闪电，单论攻击性的话，在同等凶兽之中倒不是最强的，所以后来我们找人专门做了一样禁制，别名小洞天，其实也就是一处排斥雷属性元力，连带着削弱雷兽与天地间的感应，消减速度的小禁制。”

“这东西叫定香珠，没什么实际的作用，但能把味道聚集在一起，范围差不多在一百丈到两百丈，雷兽一般都是两三头一起活动，若是不想惊扰到巢穴中的其他雷兽，这东西还是很重要的。”

陈楠一边仔细听着，一边在心中感叹。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如公孙师兄一般耀眼的弟子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底下的那些弟子，生存手段却也同样精彩啊。

他看着苗天工把那迷迭蜂的幼虫用一片结实的树叶包裹住，以细线缠在树枝上，差不多垂到地面近一米高的时候，又在下面放上定香珠。

至于那些禁制所用的器具，被他一点一点安排在了周围，陈楠记住那些器具相隔的位置，差不多便能猜出来小洞天有效的范围在哪里。

等一切都布置好，苗天工已经忙得满头大汗，看看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四更天了，再等一会儿，天也差不多该亮了。

陈楠跟着苗天工小心翼翼地把一种草药的汁液涂在身上，用以掩盖气味，各自找地方躲了起来，守株待兔。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在安静中过去。

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

不知不觉，林间的虫鸣鸟叫已经清脆起来。

陈楠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正一边修行一边等待的时候，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枯枝断裂的脆响。

他看向苗天工所在的位置，苗天工已然惊醒，斗志昂扬，他朝着陈楠做了个手势。

陈楠深吸了一口气。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