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罕见的阴天。

阴云密布，不见星空璀璨，月黑风高。

不朽城最近最跌宕的这十一天，最后一天以那个白云宗年轻人睁目刺剑而结束。

谁也不知道，已然油尽灯枯的他，怎么会刺出那样的一剑。

那一剑，已经超脱了剑意的层次，摸到了那遥不可及的剑道。

那一剑的风情，倾倒了整个不朽城。

哪怕那个年轻人在刺出那一剑之后，彻底昏迷，剩下尤可行动的公羊家三名弟子，也再不敢轻举妄动。

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的公羊学真告诉他们，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去要那个年轻人的小命的。

而这一切，在太叔家和公羊家那位老祖宗彼此出面之后，便不仅仅是这年轻一辈的意气之争，涉及到两大世家的角力，便是连知晓其中细微的人都没了几个。

有资格了解片鳞只爪的人，更是讳莫如深，不敢高声言语。

故此那个搅得整个不朽城天翻地覆的白云宗大师兄，在那一战之后，便彻底失去了踪迹。

不朽城大半的人回味着这十一天的战斗，那叫一个回味悠长，意犹未尽。

茶馆酒肆之中，这名为公孙的年轻人与公羊家之争的十一天之争化作无数版本，在口口之间疯传。

不知多少不朽城的美貌女子，待字闺中的世家闺秀，一个个把那颗心都系在了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人身上。

甚至有些世家小姐，在私下里，都称呼公孙为“师兄哥哥”，就是不知道公孙若是听到这样的言语，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古怪表情。

如果说之前公孙的名号还只是在某些高层的耳朵里面传递，那么从现在开始，他真正做到了整个玄甲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人已经把公孙看做玄甲洲未来一甲子执牛耳的领军人物。

不得不说，这个名头有捧杀的嫌疑。

但那个公孙，毫无疑问，当得起这个名号。

在那场十一天之争进行的时候，不朽城大半的目光都落在其上，就连玄甲军十年一次的试炼都排在后面吃灰。

结果还没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等着公孙输，但当公孙走到了最后的时候，哪怕是那太叔家的老祖，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差距不算大的时候，有可能会嫉妒，但当他们发现差距大到已经绝对赶不上的时候，那嫉妒便会化作由衷的佩服。

人性，皆是如此罢了。

之后的风起云涌，和这个名叫公孙的年轻人，依旧有着莫大的关系，但他决计不会再处在像如此的风口浪尖之上了。

公羊家摆出这样的阵势都遭遇失败的话，他们不可能也没那个脸面，再去找公孙的麻烦。

而若是连公羊家都不再出手的话，明显有太叔家保着的公孙，又有谁会选择在这样风光无限的关头去得罪他。

这次的玄甲洲试炼，分明不在试炼之内的公孙，注定独占春光八斗。

不朽城那长街之上的争斗，苦战良久，终于算是告了一段落，而白云宗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白云宗所在山脉之外，有一处营地，灯火通明，明晃晃的火光照得百里之内犹如白昼。

整整十八只“火流萤”呈半弧形架在白云宗之外，对准的自然是被云霓纱帐笼罩住的白云宗。

世俗之中，有威力巨大架设建造不易的床弩，专门用以对付那些万人敌或是粗莽武夫。

山上自然也有类似的物件。

而且因为山上争斗纷繁的特殊性，这种威力巨大的攻伐重器的种类还不少，但数量却又极少。

得益于山上的特性，不似世俗之中的国家争斗，最多不过是宗门世家之争。

单论声势的浩大，自然是不及山下。

但论起威力，却又比山下大得多，毕竟这些修行中人，放在常人眼中，都是来去如风的神仙人物，神仙人物的手段，哪里可以和寻常相比。

而且因为世家宗门修行侧重各不相同，造成这些只在大范围争斗中出现的攻伐重器种类实在繁多。

其中大部分都要配以特殊的修炼功法或者武技，即便落在旁人手中，也只是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但既然已经有了“异”，那么自然还是有“同”的。

攻伐重器建造不易，许多三等宗门凭那家底见识想要造出这些东西，着实有些玄乎。

可大家伙又想要，总不能你没有，他有吧，那不是双方的战斗力就颠了个个儿。

故此便有了这些适应性极为普广，没有苛刻操作要求的攻伐器械出现。

“火流萤”便是其中流通最广的佼佼者。

火流萤其实并不算太大，从头至尾，架设开来，也不过是两辆马车的长度。

形似狼宪，只不过是倒过来的，那圆滚滚粗如水桶的一头，是对着目标的罢了。

这样的长度，找寻那些专门驯以驼物的凶兽，几乎都可以胜任它们的搬运工作。

因那“流萤似火，寸草不生”而得名。

只是火流萤有一个极大的缺点，便是一旦架设住，便不能轻易移动拆卸，故此往往要留高手看住跟脚。

这也算是一处小小的瑕疵。

但瑕不掩瑜，火流萤主体之中嵌有火属性凶兽的玄晶，普通元修便能引动，能生火毒，寻常元修碰之不灭，更不能以元力驱逐，很容易惹得引火烧身，受那焚身之苦。

伴以火属性凶兽品阶高低，火流萤也分良次，但哪怕是最次的，用来对付白云宗这些普通弟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公羊筠的小算盘，打得是人尽皆知，却除了叹一声狠毒之外，束手无策。

这是明明白白的阳谋，要让白云宗的高手出来一战，不然的话，任凭火流萤攻伐，哪怕白云宗的禁制再厉害，也总有受不了的那一天。

只听说过最锋利的矛，没听说过攻不破的盾。

一连十八道如雷轰鸣，架设火流萤阵地之后的那些调遣过来的普通宗门弟子，一个个像是被吸干了元力一般，瘫软在地上，只有喘气的份。

很快有人把他们拖走，紧跟着又是一波。

黑沉沉如墨汁侵染的天空，如生铁铸成，压在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哪怕是白云宗最普通的入门弟子，这会儿都察觉到了不对。

想来之前那两对野鸳鸯，今日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做那事的兴致了。

剑峰之上，师兄弟几个都在，就连最不管事的公冶子都罕见地从那藏器山中走了出来。

他们皆抬头看向天空。

透过那层其实算不上厚重的云雾，黑沉沉的天空之上，陡然间闪过一星半点火光，就像是那星汉倾泻的时候，溅落下一滴水珠。

火星倒映在眼眸之中，一闪而逝，重新化作浓重的黑暗，仿佛方才的那一刹那，只是错觉，黑漆漆的瞳孔里面，转瞬间又换做一汪深潭。

而后，在那颗提着的心将放未放之际，那抹浓重的黑色之中，倏忽间光明大放。

无数道流星一般的火球自天空坠落而下，拉扯出长长的尾焰，带着崩雷一般的轰鸣声，朝着白云宗滚滚而来，如同灭世。

寒道子的面色有些发白，苍云子却是面色如常，只是眼中的寒光闪烁间越发迅速。

他怒极而笑：“这公羊筠果然不愧是个疯子，这么大的手笔，这么大的阵势，你们说这公羊家是准备借她的手和我们白云宗开战了么？”

“开战？”无为子在一旁哂笑着，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讥讽：“师兄你也太看得起我们白云宗了，人家公羊家家大业大，还用得着跟我们开战么？灭了我们不是说句话的功夫。”

乐正子畅快大笑，似乎被无为子话语中的讥讽说得心情大快：“三师兄所言有理啊，我们不过小虾米而已，人家这阵势摆下来，明摆着是杀鸡用牛刀啊。”

苍云子的心情被几个师弟话语间说得好了许多，他抬头看着天空不动，吩咐道：“且先看着便是了。”

于是师兄弟几个便不再说话，看着那数十道火流星重重砸在白云宗的头顶之上。

嘭！

第一声巨响之后，紧跟着一连几十道巨响，无数爆炸一般的毁灭波纹在众人头顶上一道接着一道荡漾开来。

剑峰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道白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化作倒置的碗状，扣在白云宗之上。

那层薄薄的元力壁障，在那剧烈冲击之下，只是抖了抖，紧接着没事人一般沉默伫立。

寒道子长吐了一口气，讥笑了一声：“好壮观的场景，不愧是公羊家。”

苍云子看着天空，没有打断寒道子的话，却在他话语落下之后突兀说道：“还没完呢，继续看着。”

寒道子登时一愣，他定眼朝着天空看去。

只见那激荡开的波纹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了无数指甲盖大小的淡蓝色小火球，小火球落在元力壁障之上，安静地灼烧着。

放眼望去，蓝火似海。

寒道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苍云子长舒了一口气：“走，准备出去走走吧，这是湮灭焰，那些火流萤，都动过手脚了，这么点还行，再多些可就撑不住了，不能让它们继续烧下去，把那些东西，都废了吧。”

师兄弟几个默然对视一眼，昂首挺胸，便要从剑峰直飞而出。

有个独臂的老人却早已经如重炮一般轰了出去，一拳，只一拳，便遥遥把最北边的那只火流萤从中砸断，尽显霸道。

苍云子脚下一个踉跄，在半空中差点没站稳摔下来：“那个……谁去接一下师叔。”

师兄弟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同看向天空，左言右顾，只当没听见苍云子的话。

“这湮灭焰果然了不得啊！”

“是啊，寻常哪里可见如此美景。”

“回头弄一台火流萤回来放烟花玩？”

“我看啊，还是最好用在我藏器山比较好，那可是本门重地……”

……

无为子轻声咳了一声，冲着师兄弟几个使了个眼色，拍了拍身旁面色惨白的寒道子肩膀，和蔼地笑了笑，感慨道。

“小师弟啊，你看，我就说么，师叔的脾气，可比我们火爆多了，师兄弟几个里面，他也就和你亲近一些，师弟啊，要不，就你去接师叔？”

寒道子打了个哆嗦，脸面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