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呐，其实是很奇怪的。

总是会不满足自己现在的生活，总是会想着若是那样的话，自己又会如何，仿佛换了个条件，自己就会变得更好。

总是羡慕另一种生活，总是不安于现状。

生活平淡安定的，羡慕那些富有冒险精神的。

却不知道那些满是冒险精神的，身上和心上到处都是伤痕累累，稍有不慎更是惊险连连。

满是冒险精神的，又羡慕那些生活平平淡淡的。

却不知道那些生活平淡的，少看了人生多少的风景，少经历了人生多少的乐趣。

就像是两只青蛙，一只老死在了井底，一只横死在了路上，互相羡慕着，互相被羡慕着。

其实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事物的性质都是相对的，只能说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少一些胃口，多一些美好的憧憬，既能激流勇进，又能随遇而安，善于在不顺之处发现美好，并且静心享受，想来便是对生活极好的态度了。

陈楠做不来这么大的处世哲学，但有一点，他是实实在在的印证其中。

随遇而安这四个字，说的是极好的，那真叫一个妙。

他一向认为，自己不是什么有大野心的人，若是要较真的话，那么点小小的野心也无非就是希望自己和妹妹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并且活得很好就是了。

至于什么登顶争霸之类的，他想都没有想过。

好高骛远什么的就不说了，分明就是天方夜谭么。

再说了，这和他谨小慎微的心性本来就不相符。

一步一步走好自己脚下的路就是最好不过了，至于未来能走到什么地步，只看你现在的路走的踏不踏实罢了。

抱负远大没有错，但若仅仅只是空有抱负而不是厚积薄发，免不了落个眼高手低的空谈笑柄。

所以在之前，陈楠习惯了自己眼前的贫瘠，并且能够用这些仅有的贫瘠，浇灌出看起来尚且还不错的花。

况且，以现在对照过去，陈楠眼前所拥有的，已经算不上贫瘠了。

无论是印堂中的凝烟，还是下丹田第一个开穴的命门，又或者身后背着的那柄名为守护的长剑，还有脑子里师兄教给他的四式公孙。

无论拿哪一个出去，到了别人手上，都是值得去钻研一辈子还能钻研出天大名堂的。

若是让人知道陈楠身上背负了如此之多，便必有扼腕叹息，痛斥他空负宝山而不自知的痛惜心理。

其实，这些陈楠都知道，只不过相比较自己之前仅仅只有凝烟可以调动的那会儿，现在有的多了，眼睛也就看得花了。

最重要的是，时间便开始不够了。

体修气修不能同修，为什么？其中最大的原因，还不是因为那时间不够。

其中便必定要有所取舍侧重，又或者把修行的效率提到最高，这两点，陈楠一直都在想着。

还没有拿定主意，把自己一直想着的问题解决掉呢，这下好，小白虎又给他雪上加霜扔过来一个益神术。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偏偏不管是哪一样，对陈楠来说，都是极眼馋的，放在心里取舍，那叫一个煎熬啊。

当然，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最煎熬的事情，不是这个。

而是每天一次，小白虎遁入印堂之中吸取凝烟的那短短的盏茶功夫。

仅仅只是片刻功夫，若是闲谈修行，意识之中，仿佛也只是一个眨眼便轻而易举过去了。

可那盏茶时间，放在了小白虎吸取凝烟之上，可就真真是地狱般的磨炼了。

痛苦到让陈楠亲自体会到了度日如年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周越已经习惯了陈楠每一次醒转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破口大骂，偏生嘴拙，骂来骂去也就那两句，看在眼里，便没了第一次瞧见的骇人气势，反倒是有些滑稽可爱。

他不止一次猜测陈楠每天为何会经历如此的疼痛，猜来猜去没个结果，到最后，只觉得怕不是修炼的功法出了岔子，每天都得受到反噬。

于是本来有些羡慕陈楠大杀四方的周越，这会儿已经完完全全没了这个念头。

苦中作乐，苦中作乐。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真是难上加难。

就跟世上的道理一般，谁都会说，能做到的，却是寥寥无几。

陈楠这会就是在苦中作乐。

有道是祸福相依，天天被小白虎这么折腾，陈楠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那印堂之中化作蚕茧一般的凝烟悄声吞噬那地下得来的黑烟，小白虎没进印堂之前，那行进速度极缓。

陈楠不止一次生出错觉，就好像是一个馋怕了的人，天天粗茶淡饭伺候着，猛一次得到了好东西之后，先是吃了个饱，第二次吃的时候，就开始藏着掖着细细品尝了。

小白虎抽丝剥茧，抽取那散落的凝烟，化作蚕茧一般的凝烟便似乎开始有所警觉，为了填补印堂之中凝烟被抽取之后留下的空隙，吞噬的速度陡然间加快。

不说那益神术蕴养的凝烟，单单就是这一份凝烟，便让陈楠这罕见的神通强度开始突飞猛进。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这十日，陈楠便只是在这二层的小茅屋中养伤，修行，练剑，劈竹，搭屋。

只是意料之中周越过来问他那金锁阵的事情，却从来都没有过。

不知道他想的什么，但单就这份耐心，便让陈楠对周越刮目相看。

当初为了这金锁阵，周越都可以叫陈楠师父，其重要性对周越来说，不言而喻。

周越不说，陈楠也自不会去提，两人相处倒也融洽。

劈竹篾的手，越发地稳。

哪怕知道自己头顶上估摸着那些个世家子弟已经打得炸开了锅，一个个寻摸到天大的好处，实力一步一步增长迅速，也没丝毫办法。

有过担心外界的师兄，这会儿那长街之战应当是早早就已落幕，可担心归担心，依旧没有丝毫办法。

期间勾魂倒是回来了一趟，进了一趟草屋，什么事都没做，什么话都没说，第二天便又不知所踪。

陈楠和周越只当没有看见，做着自己的事情。

勾魂会不会履行自己的约定，陈楠不知道。

他除了选择相信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什么事情都是没有办法。

陈楠第一次对自己的微末实力有了些怨尤。

哪怕他现在的实力，放在同龄人之中，已经算是顶尖，即便是放在长他半辈的这些世家弟子之中，也是顶尖。

如果……如果他能有贯通境的修为，哪怕还是打不过勾魂，哪怕还是帮不了师兄，但好歹可以伸出自己的拳头。

不像现在一般，连自己的拳头，都不能够光明正大地伸出去。

有了实力，做事情，才能有底气。

陈楠默默，只是养好了伤势之后，每日修炼，越发勤勉。

他有种直觉，那些世家子弟，这会在上三层的宝物之争，也差不多应该进行得如火如荼了。

见到第九层那件名器的时候，也差不多了。

又是一次炼狱一般的煎熬，陈楠渐渐习惯了这样深入灵魂的痛楚，睁开眼第一句话，依旧是那句熟悉的“日你仙人板板”。

小白虎也许是知道陈楠只是把身上的痛楚发泄发泄，又或者是觉得自己亏欠陈楠三分，这么多天，愣是没说一句话。

换做寻常，陈楠也许会察觉到有些不妥，但这会儿，实在是没那闲心气。

他心神浸入体内，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缓缓稳固自己那被痛楚折磨得有些发飘的心神，意识不经意间扫过自己的印堂穴，整个人陡然僵住。

这是什么？

印堂之中，本来是一片虚妄，那凝烟占据了最中间的地方，凝烟化作的蚕茧便在那中间的中间，源自金翅鸟一族而来的金焰绕着凝烟缓缓旋转。

这一幕，陈楠已经看过了不知道多少次。

可今天，眼前的一切，却大为颠覆。

那虚无缥缈无实无质的烟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尽皆消失不见。

陈楠知道，那决计不是小白虎所为，小白虎每次吸取，只是吸取其中一缕，在这之前，印堂之中的凝烟，可决计不下十缕。

而且在那缓缓旋转的蚕茧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叶嫩芽，仿佛惊蛰时分钻土而出的小苗一般，轻轻摇曳。

头上抽丝剥茧，一缕缕烟丝垂直下落，瀑布一般径直冲入那小苗中。

陈楠心念一动，眼前一个恍惚，便已经来到那嫩芽之前。

细看而去，那嫩芽只有雏形，细细看去，却极似一粒浑圆水珠。

不过仅仅只有拇指大小，想要看得更深一些，看见的，却只有混沌与未知。

陈楠下意识伸出手去。

由意识化作的透明手掌接近那浑圆嫩芽，嫩芽轻轻曳动着，突然逸散出一缕烟丝，缠绕在陈楠手掌上。

他先是一惊，紧接着便放下心来。

这是……凝烟？

可是，凝烟为何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心中一动，猛地想起两个可能。

是那益神术，还是小白虎所说的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