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寂静的午夜,也能感受到行河川作为贵族度假圣地的魅力。
泉涧伴随着叮咚水声顺着溪谷飞溅而下,直至汇入一片被池林环绕的地下涌泉,将沿途的鹅卵石冲刷得温润如玉。经过精心修剪的纤巧植物散发出清爽的香气,将啼鸣鸟兽与淙淙涓流环抱其中。
枝叶投下斑驳树影,细若幼鱼,由于没有人造灯光,竟令月光在一片漆黑之中显得有些耀眼。
尤其是张本清夫人居住的豪华套房,在客厅中即能欣赏到精巧别致的中庭美景,宁静安逸的旨趣瞬间满溢于心。
然而,一行人专程深夜造访此处的目的竟然不是为了休闲消遣、而是处理亡者事宜并缉拿真凶,这就令人有些遗憾了。
傅须庭试图将扇叶上的银珠收集起来,却被白昕祎制止了——
“不要碰,水银的毒性即便只是接触皮肤也会起作用。”
“放心。”他不顾劝阻地将金属拾了起来,“这些并不是用于毒杀的水银,而是镓合金。”
“镓合金?那是什么?”
“主要成分为镓,色泽与汞很接近,是一种软性金属。掺杂了合金成分之后硬度便提高,足以达到焊接承重的水准。”
“焊接?”
“没错。”他继续解释道,“你看吊扇连接杆两头的断面,根本无法结合到一起,说明有人事先做了手脚,凹凸不齐的断口其实是熔融的痕迹。”
“熔融?是说那个人将连接杆的两头用什么材料焊接在了一起?”
“就是这么回事。”
“可那种材料为什么不翼而飞了——难道就是你说的镓合金?”
傅须庭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镓金属有一个显著的物理特征——它的熔点低,温度达到30°便会开始液化。凶手事先熔断连接杆,再用镓合金将断口焊接在一起——经过两次熔融之后,断面早已不是原先的样子。”
“所以……”白昕祎顺着他的话推测道,“如果只是承担静止状态的吊扇尚且有余力,可一旦吊扇开始运作、连接杆温度升高,你所说的镓金属就会逐渐液化,最后导致连接杆断裂……”
“吊扇就这么砸了下来。”他说,“既然凶手如此大费周章,就说明他只是个凡人,而非利用异禀远程作案。”
白昕祎松了一口气。
“这样啊……”胡勋有些尴尬,他掏出脏兮兮的手帕擦了擦汗,“你们小两口还真是认真啊……”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被人误当做情侣了。白昕祎看着傅须庭蹲在地上兢兢业业检查凶器与证物,汗衫紧紧地贴在背上,勾勒出丰实有力的肩胛骨线条,她的脸上不由泛起一阵红晕。
“房间里有中央空调,而夫人却嫌出风口声音太吵而要求关闭空调系统,转而开启电扇……”她晃了晃神,警觉地反应过来,“得检查一下出风口!”
傅须庭踩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拆除出风口百叶的螺丝——
“百叶上全是灰,但螺丝却一点锈迹都没有——显然是近期经人拆卸过……”他将百叶取下后,眼前出现了异样的场景,“出风口里放着几个截断的宝特瓶。”
“我看看。”白昕祎站在床上,一手扶着墙,努力地将身体凑过去,“我明白了,是自制的扩音器——凶手将宝特瓶截断、只留喇叭状的瓶口部分,起到放大空调噪音的效果。”
他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简单扼要地说:“我去一趟前台。”
“去前台做什么?”
“还不明白吗?这么浩大的工程,可不是趁人不备溜进房间十几分钟就能完成的。”他说道,“凶手很有可能在受害人入住之前几日订了这间房间,用于做准备工作。”
老师的妻女但凡来此住店,旅店都会安排这间房间,只要凶手提前埋伏,凶杀案便能实施——不在场证明也就随之土崩瓦解了。
没错,先于夫人订房的客人很有可能就是实施客房改造的凶手——她似乎能够预感到凶手脸上的面纱即将被他们揭下!
十几分钟之后,在白昕祎赞许与期待的目光中,傅须庭却失望而归——
“在夫人入住的前一晚,这间房的确有人入住,不过前台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因为客人太多,也没记住对方的长相。”
“等等,旅店在客人登记入住时,不需要对方提供身份资料吗?”她感到莫名其妙。
“照常理说是需要的。”他无奈地摊了摊手,“不过入住这种高档消费场所的多为上流社会人士,甚至不乏有需要保密身份的政客,因此即使住客执意不出示证件,店方也难以强求。”
“那监控录像呢?应该会拍到那人的脸吧?”
“我也顺带查看过,对方穿着宽松的夹克,带着帽子和口罩。还是基于之前提到的原因,前台以为是不愿暴露身份的名人,便没有过多追问。”
“还会有这种事……”她气馁地喃喃自语道,“明明只要查出对方是谁案件就能水落石出,这样一来便又一筹莫展了……”
“喂喂……你再说什么呀!”胡勋反倒是一脸兴奋,“真相就在眼前了不是吗?”
“就在眼前?”
“你想想看……”私家侦探难掩亢奋,开始了头头是道的分析,“度假的事是张本清为妻女安排的、旅馆房间也是他钦定的,再结合手稿中的内容——几乎等同于他本人亲口承认自己就是杀人犯啊!”
“话是这么说……可老师作为知名作家,时常在各路媒体上亮相,即便带着口罩,工作人员也不会丝毫察觉不出吧?”
“这……”他挠了挠头,狡辩道,“那也有可能是他花钱买通的帮手!”
白昕祎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去理会业余侦探毫无根据的假设和“可能”,转而查看起了死者的遗物。
“巧克力、火腿肠、薯片、蜜饯、芒果干……度个假而已,需要带这么多吃的吗?”她无奈地发现,占据行李份额最多的物品,居然是各色各样的零食。
“大概是因为带着小孩子吧。”傅须庭懒洋洋地回答道,没有探明之前住店者的身份令他备受打击。
“……虽然已经吃了一大盆什锦炒饭,但看到这些零食,好像还是身不由己地饿了……”她自惭形秽地摸了摸肚子。
“同感!”胡勋立刻附议,他当即拆了根火腿肠咬下大大的一口,“反正死者是享用不了了,不如就由我来替她消化吧!”
炒饭下肚已经是六七个小时以前的事,从昨天早上起,他们就为了张本清离奇诡谲的手稿与家事奔波,直至现在已是身心疲惫。为了尽快抵达度假山庄,又驱车再夜里赶了两个小时的路,体力消耗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快吐出来!”傅须庭上前一把拍掉他手中的火腿肠,“你忘了!依照手稿内容,女儿可是被毒杀的!”
“你是说,毒药可能被下在零食里?!”他惊恐地吐出了残渣,赶忙跑到盥洗室催吐。
傅须庭绝望地叹了口气,白昕祎却留意到一个异像——
“喂,你不觉得零食里少了点什么吗?”
“少了什么?”他摇了摇头,“我觉得恰恰相反——这里的零食实在太多了。”
“我说的是种类——你看,夫人携带的零食五花八门,但唯独缺失了坚果类——花生、杏仁之类的一样都没有。”她翻查着装零食的袋子说道。
“可能是觉得剥壳太麻烦吧。”他不明白为何对方会纠结于坚果的有无。
“超市里也有贩售剥好的核桃或瓜子啊。”她反驳道,“还有,连巧克力都带了四五个品种,其中唯独没有榛仁口味的。”
“所以你的看法是……?”
“我觉得艾艾很可能对坚果过敏。”
“经你这么一说……我是听说过有人对花生过敏,一旦误食后果很严重,甚至会导致死亡。”他边说便给前台打了通电话,内容是关于客人入住时是否对于餐食内容提出过要求。
挂断电话后,他面色凝重地说道:“你说的没错,夫人在入住时的确特地向店方关照过,提供给女儿的餐食中不能出现坚果类食物,即使是作为佐料的花生酱或榛果碎片也不行。”
“那就是说……所谓毒杀,其实……”
“未必需要真正的毒药,只要喂食坚果就行了。”傅须庭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妙的神色。
“你们说……”私家侦探嘴上沾着秽物,从盥洗室中探出了头,他口齿不清地问道,“为什么那位助手小哥一来到旅馆,顾不上查看现场就去找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