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须庭不知道白昕祎和林郁妍脑补了什么场景才会将自己吓得瑟瑟发抖,他给两人找来了毛毯,要不然自己的手臂和黑猫的脖子都要被勒断了。
安慰了银河好一阵之后,他才向年轻人问道:“你是说,你亲手将她淹死了?”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其一,我这么做只是出于本能的生理反应,如果再回到那一刻,我恐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其二,那是一名女鬼,我真的杀死她了吗?杀死女鬼算是杀人吗?”
“哪来什么鬼不鬼的,这显然就是杀人吧!”
“你要这么想我也无可厚非。但正如我先前所说的,我不接受任何人对我进行道德宣判。何况就算那是人,想必也是被相当强的咒怨缠身才会变成那个鬼样子,那么对她而言死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年轻人说得一派理直气壮,令无神论派的傅须庭无法反驳,于是他换了个问题问道——
“既然你手里有军刀,在弑鬼时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淹死她呢?”
“怎么说呢……不是我为自己开脱,起先我是将其视作‘被诅咒的人’来看待,因此只是想竭力摆脱纠缠;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后我还是认为如果用军刀刺杀她,则外人一看便知是行凶,但溺亡的话则会被当做意外处理;另一方面,无论怎样也是我先闯入对方的地盘,是我有错在先,便下意识地认为得给对方留个全尸……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回答你的问题,当时的想法很混乱,但其实都只是在一念之间的事。”
店长皱了皱眉头,“也就是说你坚信自己杀了个女鬼?”
年轻人露出了毋庸置疑的表情。
“恐怕我接下来的话要让你寒心了,不过为了不让两位女士晚上睡不着觉,我还是得一吐为快。”傅须庭一边往猫盆里倒猫饭一边说道,“被你杀死的根本不是什么女鬼,而是个活生生的病人。
这是一种被称为‘卟啉症’的血液病,罹患这种病的患者特征正如你形容得那样——皮肤和牙龈常年被毒素侵蚀,溃烂不堪。这是血液中缺乏某种活性酶造成的疾病,遗传也是一种患病途径,所以父女俩都有相同的症状也是有可能的。
另外,卟啉症患者严重畏光,需要补充血红素和胡萝卜素来缓解症状,早期也被称作‘吸血鬼病’。那家人家之所以将宅邸建在深山老林,一方面是为了避免镇上百姓的闲言碎语、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后山顶上绿荫成林,可以极大程度地避免阳光直射,拉上窗帘之类的,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
至于她躲在书房门背后也好、向你挥舞镰刀也好,并不是出于吓唬或攻击的目的,而是正当防卫——毕竟你一个青壮年擅闯他人宅邸,而对方只是个瘦弱、抵抗力又不足的患病女孩而已。设身处地地想想,换作我是那个女孩也会随手拿件武器躲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而偏偏是你率先露出了藏匿的军刀,这就令她不得不破釜沉舟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被我杀死的根本不是什么女鬼,而是个病患?”
“而且是一名年轻小女孩。”他说道,“我知道你的行为并非出于恶意,但事实上正是因为你的鲁莽和知识面匮乏,才导致一名处在豆蔻年华的花季少女命丧黄泉。”
白昕祎借机查询了一番关于“卟啉症”的事,的确与傅须庭所言大致相同。林郁妍先是被女鬼的故事吓了一跳,再度听闻是桩杀人案,更是惊讶地捂住了嘴。而吴编剧似乎也摒弃了戏谑的念头,眉头紧皱、一脸凝肃。
身为当事人的年轻人却不以为然,似乎还没有将自己代入“杀人凶手”的角色当中,他甚至带着一丝讥笑说道——
“一开始我也有‘是不是杀了人?’这样的顾虑,可两天之后我便发现并没有那么简单——那个女鬼来找我寻仇了!”
咖啡馆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空调机微弱的电频声。
白昕祎将好不容易放下去的毯子再度蒙住了头。傅须庭第二次给年轻人续了杯,后者继续讲述道——
“那个女鬼躺在浴缸里一动不动,可是那张脸还是一副面目可憎的模样,你要说是花季少女什么的我是绝对不敢苟同。当时我还尚存一丝幻想、认为她有可能是个人,于是我将镰刀上的指纹抹干净后便带上自己的相机和军刀迅速撤离。
其他三名社友守在洋房院外,他们似乎对二楼发生的事并不知情。见我出来,也有人向我询问屋内的情况,为了不引起他们的好奇,我便谎称并没有本地社友说得那么邪性、但也没什么值得拍摄的东西。于是大家继续原先的旅程。
其实在浴室里同女鬼抗衡时,身上也沾上了不少水,所幸没有沾染上血迹,而且当天因为爬山本身就出了许多汗,社友们并没有觉得异常——不管怎么说,同行的人这一关算是蒙混过去了。不过当时我依然余惊未定,心脏跳得很快,腿也发软,勉强支撑到山顶后还一度昏厥过去。
后山虽然不高、山路也不算陡峭,但因为大多都是野径,对社友们而言,要背负一个像我这样的成年男子下山也很困难。他们只好等我醒来、重新整顿状态。
之后我是再无心摄影了,而社友们也因担心我的健康状况,放弃了晚上山顶的露营直接打道回府,结果我们当晚便抵达了半山腰与本地的三名社友集合。
他们先是讶异我们的早归,听说我进了殷宅之后,一个个又面露惧色。当时我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他们说我一定是吸收了宅邸的怨念和阴气才会突发昏厥。我当然没有将自己遇到女鬼的事告诉他们,不过为了搞清楚殷宅的情况,我也向本地人旁敲侧击打听了不少细枝末节——比如先前提到的家庭成员构成也是从他们口中获知的。”
傅须庭忍不住插嘴,“昏厥应该是过度紧张后的虚脱,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
“你说的没错。当晚我睡得不是很踏实,脑中时常盘旋着女鬼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几乎是在辗转与虚汗中度过了一夜。”他说道,“但毕竟年轻,第二天早上,虽然情绪还是处于紧张、低落的状态,但体力总算是恢复过来了。”
吴编剧疑惑地问:“你难道想说做噩梦便是女鬼寻仇的方式?”
“我的话还没说完,女鬼当然不会那么简单地放过我。
第二天,同行的舍友见我没什么大恙,便动身前往七里滨。需要说明的是,当年英国人指使劳工将盘山公路修到了半山腰,因此之后的路程都是自驾解决的。我们七个人分成了两辆车,座位也是以本地人和外乡人作为区分——即本地三人坐在一辆车上,外地的四人、连同我在内坐在另一辆车上。
盘山公路行驶到后山西侧,外侧便是临海断崖。由于前一晚没睡好,我坐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撞击,随后往反方向弹了一下。我的脸撞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鼻梁被撞得生疼,闷得我喘不过气——后来才知道是车辆装上了护栏,严重到连安全气囊都蹦出来了。
我和开车的社友因为有安全气囊保护并没有什么大碍,所幸后排社友也只是受了点轻伤。可当我下车之后都吓坏了——我们撞上的是临海一侧的护栏,要不是护栏够新够坚挺,我们的车就要冲出悬崖,投入银海了——从那个高度摔入海中一定必死无疑!
当时我们四个人都惊魂未定,前车的社友见我们许久未出现,也退回来查看情况。当时我们那辆车肯定是开不了了,在原地等待保险公司定损之后,七个人勉强挤进同一辆车前往七里滨。
一路上大家依旧心有余悸,纷纷讨论——为什么出事的偏偏是四个外乡人乘坐的车?是不是因为靠近过殷宅无意当中做了某些犯忌的事?这个时候我只好默不作声——只有我知道,怨气与忌讳显然是女鬼专程冲着我来的!”
“没有那回事。”傅须庭不耐烦地笑道,“盘山公路弯转得急,其实你们车上也应该搭一个有经验的本地人才对。”
“或许在你看来云淡风轻、任何事都可以依照常理解释得通,但事情并没有结束,女鬼之后又找上门来了。”
对于被打断发言,年轻人一点怨气都没有,他似乎已经致力于说服大家相信确有女鬼作祟这件事了。
“我们总算有惊无险地抵达七里滨,那时我已经完全陷在被女鬼掌控的恐惧之中,根本无心继续行程,好在其他社友只以为我是身体尚未恢复、加上经历了撞车事故才萎靡不振,并没有对别的事起疑心。事实上,他们游玩的劲道也不那么足了。
当晚我们在附近的汽车旅馆下榻,虽然条件简陋,但由于那两天实在太疲惫,我基本上算是倒头就睡,梦里也没有出现那张鬼脸。第二天大家都养足了精神,便纷纷端着相机要去海边采风,虽然我并不怎么想去,但为了不让大家起疑也只好结伴而行。
我们沿着白沙滩走了一公里,你别说,七里滨的海景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前两天的阴霾似乎也随着海丰烟消云散了。
就当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在殷宅发生的事时,走在前面的几名社友突然吵吵嚷嚷起来。他们围在沙滩边一件白乎乎的东西驻足,但又不敢靠近。
那个东西体型不小,它滞留在沙滩上,随着潮水的拍打微微沉浮进退。一开始我还以为遇上了搁浅的海豚或海洋垃圾,可走进一看却发现——”
“发现什么?”傅须庭对这个长停顿很是不满。
“那个白晃晃的、躺在沙滩上的东西就是被我杀死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