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大门的几桌人受到了惊动,瞟了我一眼,随后便自顾自地聊起了天。大家差不多都在聊天,大门右侧的一桌,只有一个深色皮肤、蓄着胡子的外国男人没有戴头套,他和其余三个戴着头套的人有说有笑,只不过用的是我听不懂的语言。
其他桌也是类似的情况,每张桌子上多数人都戴着头套,头套沿着额头往下包覆,到了脖子这里便形成了类似围巾的东西,五官被清晰地露了出来,但完全看不出这些人的发型,有点像是迪士尼动画片《白雪公主》中皇后的打扮;个别人没有戴头套。偶尔有几张桌上会出现小孩,小孩也不戴头套,不过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都穿着宽松肥大的长袍,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回过神来才发现,先前的晕眩感只是因为环境造成的。不得不说,眼下的环境相当嘈杂,每一桌都传来讨论声和金属敲击声,杂乱无章的噪音叠加在一起刺激着耳膜。
过于明亮的原因我也明白了,我所处的是一个大厅,大厅的天花板上垂落下数盏简洁而瓦数极高的吊灯,晃得眼睛很不舒服。
起初,这群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令我感觉心里有些发毛,但再仔细一看,他们的桌上或多或少地摆放着一些食物,我瞬间明白过来,这些人集中在大厅里是为了聚餐。这么说来,我做的只是送餐传菜的活。
戴头套的人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忍不住多看了一人几眼,这桌人中有个没有戴头套的外国男人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吓得我赶紧快步离开了。
由此我判定,在我梦境中出现的人都不太友善。
我看了看手中的盘子,突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没办——阿安让我把盘子交给“大人物”,可大人物究竟是谁?我竟一点头绪都没有。
前一秒还很笃定的我突然陷入了焦灼状态,我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大人物是否就在他们之中?如果是那样的话,他至少也该身着较为华丽的服饰吧?但似乎并没有那样的人——每个人的长袍看起来都差不多。
享受餐宴的人们都有说有笑,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之中有个漫无目的、且慌不择路的小孩正端着鸡腿手足无措。
不过我很快意识到,给“大人物”送餐只是分外之事,至于我应做的本分是什么虽然不清楚,但送餐显然属于阿安的职责,至少在梦里是这样!这么一想,我的心理负担便减轻了许多。
我想,再找找看,如果实在没有发现大人物的踪迹,就把鸡腿还给阿安吧。于是我重新开始在餐桌之间穿梭,耐心地寻找大人物的身影。很快,我便发现角落里有两个穿着与众不同的男人。
这个角落倒是大厅里闹中取静的场所,因为周围立了屏风,外人很难注意到其中的情景,这也是我花了一点时间才留意到这里的原因。他们中的一人身着深棕色格子西装,身材矮胖,皮肤和我一样白嫩得很;另一人高高瘦瘦,他穿着与阿安一样的背心短裤,皮肤被晒得黝黑。两人看上去都是四十多岁,瘦的那个更为苍老些,大概是因为肤色的缘故吧。说是“与众不同”其实是相对于大厅内绝大多数戴头套和穿长袍的人而言,平心而论,这两人的穿着比那些人更为平常。
高矮胖瘦黑白,两个人不仅在外貌上形成强烈对比,似乎性格上也是这样。矮胖的西装男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威慑力不可一世,他说道——
“窗外的那艘船,你应该看到了吧?已经到港了。”
“是的,大人。”高瘦的背心男唯唯诺诺地说。
啊,看来这个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大人物了!我心里泛起一阵欣喜,同时也对他提到的船很好奇。我下意识地朝四周望去,希望能够看到船只,可大厅四周除了墙壁就是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窗帘,看不到任何窗外的景色。
“我明早就要动身了。”胖子说道,“所以得在今天把事情了结掉。”
瘦子显得极为讶异:“今天?可先前我问过您,说最晚在这个月底前……”
“是我的计划提前了。对你来说,今天和这个月底也没差多少吧?”胖子吸了一口雪茄,吐出一长串烟雾,虽然他相貌欠佳,但这个动作在我看来十分帅气,像是动画片里的大佬一样。
瘦子的额头上沁出了汗,“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种事不需要准备,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坐上个一两天就会明白,像你这样毫无准备的人简直枚不胜举。”
胖子突然掏出一条绳索扔在桌上,像是用粗糙的草绳编织而成,绳索捆扎得仅仅有条,看起来十分坚韧。一端露出一个直径三十公分的圆环,瘦子盯着这个圆环,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他用低三下四的语气恳求道——
“我、我可以将这里卖掉,无论多少,好歹可以抵掉一些……”
“别费这个心思了,眼下大家都在自保,没有人会对这里有兴趣。何况卖房还有一系列复杂的手续,根本来不及在这两天完成——时间不等人啊!”胖子嫌弃似的挥了挥肥大的手掌,“我也一样,再不抓紧时间的话……”
或许是我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吸引了胖子的注意,他突然抬起头来,狡黠的小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我几眼。
“你怎么出来了,给我回去!”瘦子突然冲我大吼大叫起来。
“啊,就是这个家伙吗?”胖子突然将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他强挤出和蔼的笑容,但在任何人看来都做作至极,他招呼道,“小家伙,快过来。”
“快回去!”瘦子喊道。
此刻我确定了两件事——一,这个胖子就是阿安说的大人物;二,我的确是个孩子。我怯生生地朝胖子靠近,并把盛有鸡腿的盘子放在桌上。
“想吃吗?”胖子指了指鸡腿问我。我摇了摇头,他的“慈善”中透露出难以名状的控制欲,令我感到不寒而栗,这种心理上的不适甚至压制住了饥饿。
“你该回去干你该干的事了!”瘦子几乎已经是在咆哮,这令我感觉很奇怪——明明几分钟之前他还对胖子低眉顺眼,面对我却能摆出高高在上、怒不可遏的神情。
看来梦里的每个人都能随意指示、斥责我,在我自己的梦里,我居然处在食物链的最底层,这一点令我心有不甘。
但对方是个成年人,我只能默默离去,我听见胖子压低嗓音威胁道——
“如果你再拖拖拉拉,这个孩子可就完了,一切都完了。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清楚吧?”
我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突然被桌边一个没有戴头罩的棕色皮肤外国人叫住了,他将一个留有食物残渣的空盘子递给我,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我惊恐地摇着头推开了盘子,那人却不愿罢休地拽着我的胳膊,继续用夸张的肢体语言比比划划——他时而指着盘子、时而指着我,语气也越来越激动。
但我依旧无法理解他说的任何话,只想快点逃离眼下的窘境。好在他突然住了嘴,充满异域风情的黑眼珠直愣愣地盯着我背后。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也不禁吓了一跳——
屏风被踢倒了,瘦子用草绳紧紧勒住胖子的喉咙,他双手紧紧抓住绳索,抬起一只脚蹬在胖子所坐的椅背上借力,手腕上的青筋像蜈蚣一样蔓延出骇人的线条。
那个绳环就像是为粗壮的脖子专程定制的一般嵌进白花花的肉里。胖子如痉挛般微微蹬着腿,两颗眼珠子像电灯泡一样凸了出来,半截紫红色的蛞蝓伴随着白沫从他蛤蟆般的大嘴中淌了出来——那是他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