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医院的走廊为什么要建得这么长，频频无规律闪烁的日光灯将过道照得亮如白昼，却毫无半点生气和人情味可言。
穿梭在走廊里的冷风混杂着消毒水味，无端地侵蚀僵化着每一位造访者的情感。虽然已是深夜，虽然每个人都在刻意放轻交谈声，但掩饰不住的凌乱的脚步声依然像炸弹上的倒计时一样令人厌恶。
每经过一间病房，都能听见传出的呻吟声，但白昕祎却嗤之以鼻，觉得这些都是她们应有的报应！
唯一令她心疼的是——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傅须庭弯着腰，脑袋也深深埋在了胳膊里，显得既孤寂又形单影只。
但其实他并不是一个人，仔细一看，许汀正并排坐在他身旁。因为后者体型比较瘦小，完全被傅须庭的轮廓囊括住了。
一见两人到来，许汀忙说道：“你们可以和他说话，反正笔录也已经录完了。”
“笔录？！”她没想到事态竟然上升到要录笔录的地步。
许汀善意地走开了。
“你没事吧……？”她斟酌了半天，也想不出更好的开场白。
“啊，你们来了啊。”傅须庭抬起头，一见是自己人，表情也舒缓了一些，尽管他竭力强颜欢笑，也掩饰不住满脸的憔悴与倦意。
他手腕上缠着的绷带渗出血丝，脸上也有好几道抓痕，不用说也知道是那群穷凶极恶的暴民家长下的手——虽然他还挺能打的，甚至面对人高马大的洋人盗猎者也毫不逊色，但毕竟架不住人多，真动起手来还是吃了不少亏。
“怎么回事啊？”她忧心忡忡地问道，“你不是每次都会检查食材和餐具的卫生情况吗？”
她也知道此刻的苛责和嗔怪是毫无意义的，但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像不是食材的问题。”
林初大松一口气：“太好了，也就是说，不是我们的责任咯？”
傅须庭深邃的双眼在阴影之下显得更加阴郁了，他摇了摇头说道：“客人们并不是因为吃坏肚子而引发肠胃炎——经医生初步判断，好像是砷中毒。”
“砷中毒？！”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在白昕祎的印象里，砒霜（三氧化二砷）是最容易被想到的砷化合物，其次，砷其它形势的化学药物多半也都带有剧毒，有些甚至在战争期间被用来当做化学武器来使用。
现在，这种毒物居然被掺杂在自家咖啡馆的食物里，说得严重点，与其说是食品安全检查的疏漏，倒更像是蓄意下毒了！难怪那些家长会群情激奋到上门砸店的程度……
“你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凶手到底是谁？”她问道。
“警方还在调查，对了，你身边还有钱吗？”
“还有几千块。”
“那么今晚要拜托你了，我恐怕得住旅馆了，你最好也别住在那里了。”
不用说也知道，那些怪兽家长的报复肯定如同韭菜一般一茬接着一茬，但这还是素来直男到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傅须庭第一次开口向白昕祎借钱，可见他已经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钱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林初挺身而出，“这段时间的住宿就由我来安排。”
“我一个当老板的，怎么能让打工仔……”
“这个时候就别将就这些了，反正也是林氏自家的酒店，不用另外花钱。”
她隐隐感到不安，紧张地问道：“你的积蓄呢？”
傅须庭朝走廊一侧排开的监牢般的病房努了努嘴，无奈地叹气道：“全都用于垫付住院费了，后期的治疗费用也全由我负责。”
“开什么玩笑！这件事完全和你无关吧！”
“如果不这么答应，我怕自己都不能活到现在……”他苦笑了一下（令白昕祎感到疑惑的是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接着说道，“总之，现在肯定是有人蓄意投毒，在警方没有查明凶手身份之前，所有医疗费用都由我来承担。”
“那要是警方查不出来呢？”
“那就更麻烦了。不仅医疗费、精神损失费等需要由我这个店主承担，咖啡馆本身还将面临倒闭危机，因为是蓄意投毒，可能还会有量刑的危险。”
她往后踉跄了两步，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傅须庭耸了耸肩说道：“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还能更糟？！”
“也不知道是哪道菜出了问题，而且每个人摄入的量都不同。被送医的学生中有几个人呕吐症状特别严重，经医生判断，毒物已经到达内脏，甚至引起器官衰竭，有三个人已经被送往icu了，如果抢救不当的话……”
“会……会死吗……？”她挣扎了好久才说出这个字。
傅须庭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将脑袋埋进了胳膊里——在这个最糟糕的夜晚，他只想将自己缩成一颗种子。
其实在来医院的路上，白昕祎还满脑子想着咖啡馆打扫、重整的事——被如此大肆摧毁了一番，许多家具、厨具都不能继续使用了，修缮起来恐怕也需要伤筋动骨。但抵达这里后她才意识到当时的自己显然过于乐观——如果不巧的话，银海咖啡馆可能再也等不到重新开业的那一天！
掷地有声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里回响起来——
“啊，罪魁祸首就是这家伙吧？可恶，居然还这么悠闲地坐在这里聊天！我警告你，如果我女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不光是赔点钱就能了事的！到时候看我把你的破店砸个稀巴烂！”
又是一个愤怒的家长到来，一个脸颊上有颗痣的中年人一见到咖啡馆主便开始骂骂咧咧。虽然不知道他们从何判断傅须庭正“悠闲地坐在这里聊天”，但砸店这种粗活显然不劳他们动手——毕竟咖啡馆已经成了稀巴烂了。
“这位家长，您刚才的这番言论我可以视为恐吓吗？”躲在角落的许汀站了起来。
面对眼前这个和自己家孩子差不多岁数的瘦弱男孩，那个家长再度叫嚣起来：“你算哪根葱！是和他们一伙的吗？”
“我是干这个……”
许汀不卑不亢地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对方虽然有所忌惮，却依旧不依不饶地狡辩道：“你要是警察，就应该把这个下毒的店老板给抓进去！冲我横什么横，我可是受害者家属啊！”
刚刚安顿完（其实并没有彻底安顿）胡梓桃那边，转眼间傅须庭的后院又冒起了狼烟，加上白天高强度的工作，积攒了一天的压力迫使白昕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口不择言地冲那个家长吼道——
“混蛋，少胡说八道了！你们这群人只知道欺软怕硬、见别人落单了就往死里欺负！你女儿变成这个样子，就是报应！是报应你明白吗？！”
对方被她的气势汹汹吓了一大跳，但旋即也破口大骂道：“报应？这就是你们对待顾客和受害者的态度吗？好，你给我等着，我非要让你们的店关门大吉不可！”
两人的对峙引出更多的人探头探脑，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学生家属，舆论显然是站在那位暴戾的家长那一边的。很快，又多了好几个人加入了中年人的叫骂行列。
“他们说我们孩子躺在这里都是因为报应！大家来评评理！”带头的中年人叫嚣起来。
白昕祎对自己的冲动后悔不迭，但此时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死扛道：“自己家孩子出了事一个个都紧张得要死要活，既然如此，你们也该好好教育子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吧！拉帮结派地霸凌落单的同学，只要受害者不是自己的孩子，这种行为就可以被漠视吗？！”
咖啡馆的人当然知道她是在替胡梓桃抱不平，但显然那群家长和白昕祎不在一个频道上，他们愤怒地涌了过来，作出一副要动手的态势。
傅须庭见状忙把她拉到身后，但对方依旧不肯善罢甘休，叫嚣声中夹杂着咒骂，先前那个脸上长痣的中年人更是脱下外套丢到一边，开始摩拳擦掌起来。
“都给我住手！”
就在傅须庭（被迫）做好动手的思想准备时，卢叶山的吼声震响了整条走廊，他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一边责备起了下属，“许汀，你干什么吃的？一群暴民要在医院搞群殴，你怎么不向上级反映？！”
此言一出，不仅无端被骂的许汀一脸困惑，连群情激奋的家长们也委屈地叫嚷起来——
“什么暴民？谁群殴了？我们明明是受害者好不好？！”
“就是说！我们的孩子都躺在病房，罪魁祸首却好端端地逍遥法外，你怎么黑白不分啊？！”
“罪魁祸首？”卢叶山冷笑一声说道，“你亲眼看见他投毒了吗？警方立案了吗？法院宣判了吗？在法院正式宣判之前，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咖啡馆老板而已，何况医疗费用也是由他垫付的，该尽的义务他都已经尽到了——现在你们要群起而围攻，甚至对女孩下手，不是暴民是什么？！”
卢sir煞人的气势磅礴，震慑住整条走到的人群，先前还沸沸扬扬的家长们明显往后退了几步，安静了下来。
见这招有效，卢sir趁胜追击道：“许汀，照相机带了吗？把这些人的脸都拍下来——但凡咖啡馆老板出了什么事，嫌疑人就在这群人里找！”
他的话音刚落地，家长们就像被鲨鱼追击的沙丁鱼群一样作鸟兽散了……
咖啡馆的三人还有许汀几乎是以看救世主的崇拜眼神仰望着身高不足一米七的卢sir。
“嗨！”卢sir主动朝傅须庭打招呼道，“听说你的衰店又双?叕出幺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