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色的挽联从房梁上荡了下来，空气中飘荡着一股令人不适的寂静，压抑的气氛逼迫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发出悉悉索索的啜泣声。

白昕祎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现在居然身处挚友的葬礼现场。

在鲜花簇拥之下，照片里的胡梓桃笑意盈盈的注视着所有人，明眸善睐令人先是为之一动、所以又倍感惋惜。

而照片的主人则静静地躺在玻璃柏棺之中，经过化妆之后，她的容貌显得与平日无异，甚至还多了几分血色，生前的犯困苦扰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在经过众人的一轮瞻仰后，她便会被推入火花间，变成一抹云烟。

来参加葬礼的人出了胡家的亲戚之外，绝大多数都是高中时期的同学，至于鹿海大学，连校方代表都没有出面。

这大概是世上氛围最凝肃的同学聚会了。

“哎，听说桃子是因为投毒而畏罪自杀，是真的吗？”白昕祎身边的男生转过头低声问道。

这是在高中时期追桃子追得攻势最猛的校草。白昕祎瞪了他一眼，黑着脸走到别处。

她和傅须庭轮流绕着玻璃棺材走了一圈，最后来到胡梓桃母亲跟前，白昕祎看见胡母眼睛哭得都肿了起来，脸色也差得像是几天都没睡着觉，心中的自责又随着胃酸一起高涨起来。

如果自己那时候将咖啡馆的事放一放、多花些心思在桃子身上，说不定现在就会是不一样的结局——她还想起来自己曾答应过胡母会好好开导桃子，而这些诺言现在都幻化成了恶魔、一个个向她露出狰狞而嘲笑的面容。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胡母虚脱的身体挤出一丝力气，握着她的手、却哽咽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或许是两人心中有太多哀思无法倾诉，她们都没有注意到灵堂入口正有一股硝烟逼近。

七、八个长得高高壮壮的男人在众人的错愕中冲撞进来，领头的那个人手里捧着一副遗像，上面赫然是那个带头欺负桃子的大波浪的脸。

不知道是报应还是怎样，大波浪倒是成了此次食物中毒事件唯一的死者。

“呐，你睁开眼看看清楚，这就是被你女儿毒死的我的女儿！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领头人将照片举在胡母跟前，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白昕祎毫不在意对方的体型似乎能将她整个囊括住，她红着眼反唇相讥道：“那可真是头疼呢，像令嫒这样活着就不让人安生的人，怕是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无法转世吧！”

“你说什么？！”领头人将遗像往胡梓桃的棺材上一砸，但玻璃棺材似乎是有机玻璃的、并不容易砸破，反倒是他自己女儿的相框被弹到了地上。

这下子，领头人更加恼羞成怒了，他甚至顾不上对方只是个弱女子，挥起拳头就准备抡。幸好有傅须庭一把挡住，他紧握住闹事者的手腕，发出“咔咔”的声音。

“我还以为是谁呢！”大波浪的父亲阴阳怪气地说，“这不是咖啡馆老板么？原本警察已经说了投毒事件和店里没有关系，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吧？”

傅须庭的眉头皱了皱——这个大波浪的父亲在食物中毒事件发生后，是来咖啡馆里闹场闹得最凶的一个，而且每次都会带上好几个小弟，组成一支有规模的破换团体，店里大部分东西也是被他们砸坏的。

当时傅须庭处于道德劣势，由于理亏，他并没有和对方正面对抗，不过现在既然警方已经撇清了银海咖啡馆的责任，他也就毫无后顾之忧了。

瞥了一眼角落的摄像头，红灯亮着，说明正在运作中。于是他故意松开了手，任对方的第一拳揍到自己身上，随后傅须庭新仇旧恨掺杂在一起，卯足了力，朝对方下颚便抡了一拳。

那人几乎是被揍得跳了起来，随后便跪到在地上猛烈咳嗽，吐出的血水中还有一颗后槽牙。

他的手下见老大失利，纷纷急得跳脚，想要冲上来围攻傅须庭。虽然傅须庭很能打，但对方毕竟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白昕祎护着胡母，此刻也忍不住捏着嗓子喊了出来。

可第一个带头围殴甚至都没来得及靠近傅须庭，便被从旁侧伸出来的腿绊了个趔趄，接着，他的腹部挨了重重一下，也和主人一样跪倒在地上直不起腰。

之前同白昕祎搭话的校草揉着指节，仿佛这一拳出得轻轻松松。

经他俩这么一出手，高中校友、尤其是男生都纷纷按耐不住，开始摩拳擦掌。这下子，人数上的极端优势开始迅速逆转了过来。

“你们、你们以多欺少……我要报警！”领头人恼羞成怒地叫嚣道。

“悉听尊便。”傅须庭指了指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轻蔑地说，“是你先动的手。”

最后那八个人都是脸上挂着彩、一瘸一拐地从灵堂里落荒而逃的。

告别仪式最终演化成了一场闹剧，也说不清楚是好还是不好，至少在白昕祎看来，像是替已逝的好友出了一场恶气。

……

追悼会结束之后，白昕祎他们将疲惫不堪的胡母送回了家。刚走出电梯，他们又看见了骇人的一幕——

胡家的大门上被人刷满了骷髅、鬼魂之类的图案，“杀人犯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之类的诅咒和谩骂更是像对联一样浮现于大门两侧。

“这些人……！”白昕祎气得牙痒痒。

傅须庭也不甘地说：“警察也不管管吗？我店里还有两桶白漆，一会儿拿过来刷一遍。”

“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过不用了……”胡母虚弱地说道，“反正就算今天清理完，明天他们还是会来肇事的。”

白昕祎心疼地看着胡母，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原本经历丧女之痛已经够可怜了，现在女儿被扣上“杀人犯”的帽子，做母亲的不得不受到二次伤害，就好像古代刑罚中的“株连九族”一样。

胡母低声赔罪道：“说到这个，应该是我向你们二位赔罪才是……因为桃桃一时冲动，害得你们店里遭受这么巨大的损失，声誉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恢复……其实今天闹场的那些人，我也不怪他们，毕竟他们自己的孩子也……”

白昕祎凝噎道：“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桃子是往南瓜粥里下毒的那个人……话说警察真的调查清楚了吗？”

“他们从手机的挂件里查出了毒药粉末，当时还不是特别确信，但之后他们又从桃桃的笔记本电脑里搜出了和网友的对话，这下才确认了是桃桃干的……”她捂着脸痛哭起来，“都是我们管教无方……其实桃桃从几个月前就不对劲了……如果我早点发现的话……她就不会做傻事……也不会害了那么多……！”

胡母的痛哭声在楼道里徘徊，周围的几户人家纷纷打开门，唏嘘几声后又重新关上了铁门——看来大家对发生了什么事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