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已经闷声不吭地坐在桌前,他几乎一动不动,唯一细微的动作就是右手飞快地转着怀表的指针。
忘了说明,楚林就是那个平倾裕在酒吧里找到的能够改变时间的异能者。
“大概还要多久?”平倾裕胆战心惊地问道。本来他也不想打扰对方发功,但对方的这个状态已经持续将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期间,两人吃住在一起,楚林除了正常的吃饭睡觉和解决生理需求之外,几乎所有时间都呆坐在这张破桌子之前把弄着怀表。平倾裕甚至觉得楚林就像是盼着下课铃响的学生,心思早已神游在外了。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楚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2102405圈。”
“啥?”
“烦死了。”楚林扬了扬怀表,不耐烦道,“我已经转了2102405圈了,转一圈倒退一分钟,你自己算吧!”
平倾裕恍然大悟,看来楚林的动作并非毫无意义的,时光的倒转必须通过调整怀表时间来获得。他心算了一下——一小时有60钟、一天有24个小时,一年是365天,也就是说……
“我们已经倒退四年了?”他惊讶地望向窗外,发现纵跨整栋平津塔的大屏幕上赫然闪烁着“预祝国足小组出线”的字样。
“这是2014年世界杯时期的标语,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楚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抱歉,过去整整十年我都过着铁窗生涯,什么世界杯啊奥运会啊,听起来都是距离遥远的事。”平倾裕不好意思地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楚林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他说:“我在调整时间的时候都是要数着圈数的,所以尽量别打扰我。不然记错了圈数、达不到你要的那天,还必须得重来。”
“我知道了。”平倾裕毕恭毕敬地说。
“不过我有一点很好奇。”楚林问道,“你该怎么判断我是不是在骗你呢?如果我随便转几圈然后糊弄你说‘这就是十年前’,你也根本无从判别吧?毕竟在过去十年,你基本没有接触过社会。”
“像是世界杯之类的重大赛事我的确不清楚,但你逆转时间是否成功有个很显著的标志——十年之前的平津塔还是一片土方和地基,如果你想糊弄我,首先得把这栋摩天楼移走再说。”平倾裕笑道,“再说,如果我不能回到指定时间,你也拿不到钱,所以欺骗我根本就是毫无意义,对吧?”
楚林笑了笑:“你这个家伙倒也挺精明了,在牢里待了这么久真是可惜了这颗脑袋。”接着,他继续闷声不吭地调整起了怀表。
处于身份免于被暴露的考虑,两人以平倾裕的名义在平津塔隔江向往的高档住宅区里租下了一间小型公寓,这样一来,至少楚林就不用过着东躲西藏的流浪生活,可以一心一意地从事时间调整的工作。而平倾裕每天则是遥望着平津塔,期盼那一天自己一觉醒来时,发现那座金属巨人已经化为一堆冰冷的废墟。
虽然大楼没有被夷为平地,但每天的标语却在不断更新——不,应该说是更旧才对。2012年北京举办奥运会期间,平津塔上亮出了“为祖国健儿增光添彩”的标语;2010年上海举行世博会期间,标语也与时俱进地改为“打开一扇门,拥抱全世界”。
虽然这些文字只是形式上的宣传,却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平倾裕在这些年的缺憾。在长达十年的牢狱生涯中,他不仅被剥夺了自由,也被剥夺了接触任何国家大事的权利。所以,像这样每天看看led屏幕更新迭代,对他而言也成了漫长而焦急的等待中的一丝乐趣。
像这样同居的日子,大概持续到了第五十二天傍晚,时间已经基本退回到九年前,那个年代的电子支付和网络服务远不如今天这样发达,他们不得不通过电话叫外卖。
“披萨到了。”平倾裕草草地在送货小哥的单据上签下了名字,转头问道,“你是现在吃还是……?”
楚林一边盯着怀表转动指针,一边微微摇了摇头,口中念念有词,而他皱着眉头的表情则意味着被打扰的不满。平倾裕只好把楚林的那份留了出来,自己先吃起了披萨。
平倾裕发自内心地感慨楚林的敬业。虽然两人曾兵戎相见(说起来也是楚林出于戒备和警觉,单方面对平倾裕抱有敌意),但一旦接下了委托,楚林几乎是不遗余力、全心全意地进行着任务,毫无半点拖沓或磨洋工的意思。平倾裕想,这种习性大概与身为异能者的他长期以来形成的危机意识有关。
如此想来,其实每个面临工作、责任、义务时拖拉、推诿的普通人真的应该好好自省一下——要不是异能者收到世界范围的迫害,以他们的勤勉和聪明才智,早就凌驾于全体人类之上了!
身为能力超群的人不得不面对集体性不公正的打压,这种现象小到公司、班级、组织,大到国家、社会、种族都是司空见惯的潜规则,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优秀的人即使再谦卑,他们的卓越本身便会对他人造成极大的压力,因此会受到他人不自觉的敌视和抵触。
如果所有的异能者联合起来,像犹太人圈地以色列那样建立一个“异能者国”,那世界其他各个种族、国家、人群的地位恐怕就要岌岌可危了。
虽然现在只是傍晚,但日复一日地看着楚林重复单调的动作,平倾裕却觉得出奇地犯困,他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打起了瞌睡。
睡梦中,平倾裕突然感觉身体开始摇晃起来,他勉强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床边站着的人正在试图叫醒自己。
“楚林吗……”平倾裕含糊地说道,“发生什么事了,时间已经到了吗?”
“什么楚林?快起床。你家出事了。”
这个说话人的声音平倾裕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已经足足听了十年,声音的主人不是楚林,而是平倾裕在服刑期间,负责自己所在管辖区的杜看守。
平倾裕一个激灵,他瞬间睁开眼,发现眼前房间布置单调冷清,根本不是什么滨江公寓的卧室!
“我们刚刚接到你弟弟打来的电话。”杜看守公事公办地说,“你父亲突发急病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所长特别批准你一天假,参加他的葬礼。”